第四冊 第四十三章 人主好惡(第2/4頁)

施哲道:“看來在下可以不必面見聖上提及此事了。如此,這便告辭了。”

我目送他向東出了側門,這才踏進定乾宮。皇帝知不知道這件事,我並不在乎。明虛能如此幹凈利落地被處死,這才是我需要的。手中的權力,可以保護自己和家人,父親在天有靈,定會欣慰的。

回到禦書房,只見皇帝已經坐在上首飲茶。行過禮,我笑道:“陛下今日起得倒早。”

皇帝道:“整日躺在床上,也逃不過喝藥,不如早些起身。剛才你和施哲在談些什麽?”

我笑道:“陛下都知道了。”

皇帝道:“你和他就在宮墻下面交談,人來人往的,想不知道都難。”

我如實道:“祠部在微臣家中查到一個持假度牒的尼姑,原來此人是奉命來陷害微臣的。因關系到宮中的人,所以施大人來進宮稟告。微臣請施大人為了宮中安寧,不要追查下去,所以施大人又出宮去了。”說罷跪了下來,“請陛下恕微臣自作主張。”

皇帝微微遲疑,隨即笑道:“起來。平氏是一個沒有希望的人,沒有權勢、沒有子嗣、沒有親人、沒有自由。你千萬別去再打她兩銃了。”

我忙道:“微臣不敢。只是……慧貴嬪不是有五皇子麽?怎能說沒有子嗣?”

皇帝笑道:“睿平郡王成婚多年,膝下只有松陽縣主一個獨女,太後擔心得很。朕想將五皇子高暉繼嗣睿平郡王,將來繼承睿平郡王的爵位——不,是睿親王才對。何況,朕知道沈嬪總是想把她的兒子送給這個,送給那個,朕就成全她。她的孩子一出宮便是親王世子,她也算得償所願了。”

我暗自發笑,這對沈嬪既算獎賞,也算懲罰吧:“陛下英明。恕微臣鬥膽,既然陛下早有主意,要將五皇子殿下出嗣睿王府,當初為何如此縱容慧貴嬪,準允她搶了沈嬪的孩子?”

皇帝嘆道:“當年江南平家只是造了幾口煉銀子的鍋,就被朕抄家滅族。這刑罰是重了些。可是當時朕正缺軍餉,這是朕對不起她的地方。”說著笑吟吟地看著我,“何況,就算朕再縱容她,日後她不都要瞧著你的臉色行事麽?”

我忙又跪了下來:“微臣不敢。”

皇帝一指書架上新拿進來的奏疏,微微一笑道:“到了那個時候,沒有敢不敢,只有想不想。朕知道你不想,否則那尼姑的事,哪怕不是她做的,你也可置她於死地。是不是?”

一轉眼,皇上命中書擬詔已經有十幾日了。兩相已經辭官,詔書卻遲遲不發。我固然有些著急,可宰相和中書省比我更急。他們奉旨修改詔書已經有五六次,皇帝一條批注也沒有,只是發還重擬。新宰相白子琪每一次面見皇帝說起冊太子詔書的事,離去時背後的衣裳都沁著點點冷汗,殿外的涼風一吹,化成了霜。如今朝中只有他一個宰相,自然要承受封羽和蘇令雙倍的壓力。

這一日清晨,我和綠萼剛剛踏進儀元殿,便見小書房門口侍立的少女上前道:“朱大人萬安。”我認得她,是封若水的貼身丫頭白露。

我笑道:“白露姑娘怎麽不在裏面服侍封大人?”

白露道:“我們姑娘有些要緊事情要請教大人,還請大人屈尊移步小書房。”

封若水與我終日隔壁而坐,卻甚少交談。共事大半年,我熟悉她的字跡文體多過她的容貌身段。今日特請我進小書房計議,定是事出非常。

小書房內案幾書架儼然,與我離開時並無兩樣。只有門口花架子上的兩柄雙管銃換成了兩盆名貴的綠菊,與略顯昏暗的小書房渾然一體,又別有生機。自芯向外,由碧綠而白綠,像一片上好的緞子倔強地跳了絲,悖忸而舒展。

封若水起身迎接。彼此見過禮,我感慨道:“好些年沒來這小書房了。”

封若水一身月白地緗色雛菊紋舊衣,雛菊被洗得發白,襯得她的面色微微發青。她笑道:“所謂‘吞舟之魚,不遊枝流;鴻鵠高飛,不集汙池’[231],姐姐自然有更大的去處和抱負。”無論如何緊急,都要好整以暇地恭維一番,也可算作文人的通病了。

我笑道:“小書房雖然偏小,但既不是‘枝流’,也不是‘汙池’。足可令妹妹一展才華。”

封若水面有難色,輕輕搖了搖頭:“慚愧得很,妹妹如今是一籌莫展了。”說罷屈一屈膝,“還請姐姐指教。”

我忙扶起她,也不禁好奇:“妹妹在小書房近兩年,當是什麽事都見過了,究竟何事如此為難?”

封若水旋身自桌角拿了一封已經拆開的奏疏,雙手奉上:“姐姐請看。”

我展開一瞧,不禁大吃一驚。此書是潭州醴陵縣一個叫作劉二井的人寫來的。此人自稱潭州刺史徐魯的親隨。昌平郡王高思誼被放逐醴陵縣幽禁後,徐魯下令讓醴陵令好生照料。一年總有兩次,徐魯親自去醴陵拜訪昌平郡王,至今已有四次,據聞二人相談甚歡。高思誼對朝廷、對皇帝常發牢騷之語、怨望之詞,每日必抄劍,若指麾狀,常在院中遊走,行詛祝之事,恐其有反意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