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三十五章 易前難後(第2/5頁)

蘇燕燕對她的丫頭道:“你們出去候著,我和姐姐說說話。”

門外一箭之地無限地拓延,萬丈陽光,萬裏河山。我和蘇燕燕坐在不為人知的昏暗一隅,各自體味著早春的冷和暖,春光的明和暗。我淡淡一笑道:“我在青州的這兩年除了聖旨,當真什麽也聽不到。眼見就要回宮,倒有些不安起來。還望妹妹指教一二。”

日光慢慢爬上蘇燕燕的眉眼,細致溫柔之外,亦添了含蓄深邃之意:“姐姐說笑了。姐姐人在青州,京中時勢卻也瞞不過姐姐。不然弘陽郡王去了廣陵鹽場處置了一樁舊案,怎地回來便執意隨君父出征?姐姐敢說,從無對王爺有一二諫言麽?”

蘇燕燕當年在宮中,曾暗中指點我偵破徐嘉秬的命案,我也疑心她在慎妃臨死前與之有所交談,甚至直接促成了她的自盡。我扶助弘陽郡王的意圖,須瞞不過她,也無須隱瞞。遂淡淡道:“做臣子的,‘德不可以企及,立功立言可庶幾也’[190],我的諫言,亦不過循常理罷了。”

蘇燕燕笑道:“既如此,監國待君父凱旋,也是大功一件。現擺在面前的坦途,為何要舍近求遠?”

我笑道:“‘易必在前,難必在後’[191],做皇子的怎能貪圖監國的安逸,卻讓君父獨赴疆場?自當不避艱險,自請副貳,為君分憂了。”

蘇燕燕笑道:“然也。究竟是姐姐想得長遠。”說著從小荷包裏掏出一枚長長的銅鑷子,又拈出兩枚素香銀炭輕輕放在炭盆的邊沿,“這一兩年間,朝中無非兩件事。一是禦駕親征,二是立太子。姐姐走後,聖上入秋忽然病重。親征之前,朝臣們便請立太子。只是聖上決意要等班師再說,因此所有請立太子的奏疏一律留中。”

我笑道:“鹹平年間一共三次親征,每一次朝中宮中都請立太子,這也是慣例了。”

蘇燕燕輕輕撥弄著銀炭,淡然道:“鹹平十年親征,那時弘陽郡王殿下還是嫡子呢,可惜了。十三年,總算立了愨惠皇太子,又薨了。”

我低低道:“這一次,不知朝中都看好誰呢?”

蘇燕燕垂眸道:“親征之前,有說弘陽郡王的,也有說三皇子的。聽我爹爹說,因為奏疏遞上去都沒了音信,就有人上書試探,請弘陽郡王監國。聖上雖無回復,但年前宮中便吹出這樣的風聲,人心這才稍稍安定。”

我微笑道:“皇子監國,多少有傳位之意吧。”

蘇燕燕笑道:“正是。太子監國嘛,多少有這樣的意思,眾人也都是這樣想的。誰知王爺倒自請隨軍出征,這監國重任便落在李司政和兩位副相的身上了。”

我好奇道:“妹妹可知是誰上書提議殿下監國的麽?”

蘇燕燕嘆道:“這種奏對的秘事,我如何能知曉?既然是試探聖意,我想,也許是三皇子那邊的人提出來的。”我凝神片刻,忽而一笑。蘇燕燕笑道:“姐姐笑什麽?”

我微微嘆息:“幸而聖上不理論,若較真兒起來,以為這試探涉及黨爭,恐怕三皇子要被斥責了。”

蘇燕燕一怔,隨即笑道:“姐姐多慮了。三皇子還只有五歲,昱貴妃又一向不涉朝政,外戚也規行矩步。不論是立貴妃之子,還是立最年長的弘陽郡王,都是能說出道理的。況且時日還淺,不至於成了什麽黨爭吧?”

我笑道:“妹妹所言甚是,但願是我多慮。‘聖人以天下為大器,知一人不可獨化,四海不可無本,故建太子以自副,然後人心定,宗祏安,有國不易之常道。’[192]當年漢文帝從代地入長安的第一年,有司就奏立太子。當今登基二十年,至今未有太子,百官若不上書請立,倒是失職了。”

銀炭已燒得通紅,蘇燕燕照舊用鑷子夾起,輕輕放入青瓷手爐之中:“就算真的是黨爭那又如何?弘陽郡王仁孝睿智,素無過犯,如今又有軍功在身,代君受降。想那三皇子,至今還只是一個小娃娃,即便他的母親尊貴些,又怎麽樣呢?如今我父親和封大人都前後上書,請求立弘陽郡王為太子。想來支持三皇子的,多半也都該轉向了。”

蘇燕燕說得倒直白,這也是她今日來最想說給我聽的朝中大局。我微微一笑道:“那李司政怎麽說呢?”

蘇燕燕道:“李司政身為首相,自然也上了書。不過新年之後他就以老病辭官,聖上也已經準他以司政致仕。所以他說立誰也已無關緊要,不過盡個首相的樣子罷了。”

“幾位相爺都上書了,台諫也不會閑著吧。”

“最初自然都是台諫上書,到了如今這個情勢,一切全靠聖裁。”說罷她微微傾身,輕言細語,“說到此處,我倒想請問姐姐,究竟聖意如何麽?”

我笑道:“我才回京,妹妹倒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