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十二章 天子之氣(第3/4頁)

采薇望一望天色,十分不滿:“我好不容易進宮,查車、查人、查東西就耽擱了好久,害得我和姐姐都說不上幾句話。”

我笑道:“那妹妹便留下來用晚膳好了,便是晚上不回去,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咱們姐妹聯床夜話,如何?”

采薇道:“我只是進宮來看看姐姐,見到姐姐安好,我便放心了。施郎不在家,我還得趕回家去照料他們姐弟呢。”

我笑道:“你家中又不是沒有保姆乳母的,好不容易進宮一次,就這樣匆忙?”

采薇道:“我一個時辰不見那兩個孩子,心就慌得很。待姐姐自己做了母親,就知道了呢。”

綠萼神色微變,偷偷地打量我,見我無異,這才松了眉頭。我笑道:“好。我不勉強妹妹,改日再來也是一樣的。”忽心念一動,“不知施大人因何不在家中?”

采薇嘆道:“聖上讓他做了欽差,去了西北,隱約聽說是和信王世子有關。聽說信王世子下了獄,是真的麽?”

我笑道:“你的施郎是禦史中丞,這樣的事情,倒要問我?”

采薇翹起雙唇:“施郎做官的事情,很少和我說。剛才的那些,我是聽他和父親私下裏談起,這才知道一些。”

我笑道:“‘君子慎密而不出也。’[62]朝政國事,本不當與不相幹的人說。”

采薇感傷道:“其實我也不是想打聽信王世子的事情,我只是想,如果信王世子真的下了獄,啟姐姐會回來麽?自從啟姐姐離開京城,連一封信也沒有來過。”

我握一握她的手,篤定道:“世子下了獄,啟姐姐一定會回來的。”

采薇猶自不能相信:“真的麽?”

我點點頭:“聽聞王妃在府中,備受姬妾庶子欺淩,孤掌難鳴。世子和啟姐姐還沒有和離,且啟姐姐一向重義氣,她會回來的。”

采薇甚是欣慰:“嗯,我相信姐姐的話。”

雨連下數日,常常是風聲雨聲,水聲蛙聲。雨停了,土壤中便騰起濕熱的腥氣,裹挾了草木香撲面而來。紅花楹細碎的葉粘滿地,歷星樓前的紫薇林裏早是厚厚一層紅肥紫瘦。那風味,像燠熱繽紛的晚唐詩。陽光如新織的白練,在水中浣洗得紋理均勻,提起來飄逸如風。

我站在小書房的北窗前,拿著一只小白瓷盞子收集竹葉上的露水,緩緩傾入硯中。綠萼在給案頭的一小簇茉莉花澆水,笑嘻嘻地摘下一朵,丟在硯中:“這樣一會兒墨也香了,陛下聞到姑娘奏折上的香氣,一定龍顏大悅。”

清風徐來,竹葉上的露水和著茉莉花香飄在我臉上,清涼而愜意。我雖不以為意,卻也並沒有伸手取出那朵茉莉。於是綠萼添了水,取過墨條,將花碾碎了。不一會兒,幾個小內監擡了一箱新奏疏進來,照舊取出擺在書架上,我也在書架前整理今日要讀的。忽聽啪的一聲,一人失手,一封奏疏落在我腳邊。小內監忙彎腰去撿,早被我拾起。

小內監躬身道:“大人,可要放回原處?”

我隨手翻開看了一眼,心便一大跳。我合上奏疏,不動聲色道:“放回去吧。”那小內監神色如常,雙手接過奏疏,放回了書架。我亦回到書案前潤筆。

一本疊著一本,噠噠的輕響,如蔫萎的軀殼排排陳列,生前卻有驚天動地的秘密。一共三十九本,似三十九天那麽漫長。仿佛過了許久,小內監才擡著空箱子退了出去。硯中的墨汁依然稀薄如水,綠萼擡起袖子,按一按鬢邊的汗意。

我問道:“小錢的傷好了麽?”

綠萼笑道:“他是四月裏挨的打,聽說李大人打他就和撓癢癢一樣,早就好了,現下能走能跳的。”

我起身從書架上倒數三十九下,抽出剛才掉落在地的奏疏:“好,喚他到定乾宮來,我有很要緊的事情吩咐他去辦。”

綠萼正要轉頭喚門外的小丫頭,我又道:“綠萼,你親自去喚。告訴外面的人,不得我吩咐,不準進來。”綠萼不敢再笑,神色一凜,躬身退了下去。

我重新打開奏疏,攤在面前。字跡剛硬,似竹枝筆直清瘦,筆勢通貫而不黏連,氣韻絲絲綿長。這樣剛柔並濟,孤清而滄桑得略帶病氣的字,只瞧一眼便終生難忘。民間的上書,從未有過如此令人心折又心驚的書法,字字珠璣,字字猙獰。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再次讀道:

“乙亥年癸未月庚子日卯初,胭脂山主峰之巔,見雲氣,內赤外黃,張口若城門。須臾,化為龍形,粲粲文彩沖天。此後辛醜日晨、壬寅日晨、癸卯日昏,主峰上俱有此雲氣,歷時短促,色稍青。

“《開元占經》之《雲氣雜占》有雲:‘天子氣,內赤外黃,正四方,郁郁蔥蔥,所發之處,當有王者。’又範增曰:‘吾使人望沛公,其氣沖天,五色相摻,皆為龍虎,此非人臣氣也。’[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