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十一章 憂心悄悄(第3/4頁)

封若水雖然好奇,但在一瞬的遲疑後,臉上的驚愕煙消雲散,恢復了往日的從容:“姐姐賜膳,愧不敢當。妹妹先行告退。”說罷退了一步。

這姿態無疑有些疏離。我也無心留她,只道了聲慢走,親自送她出了漱玉齋。回到玫瑰花圃邊,芳馨道:“若是旁人聽見姑娘和公主殿下打了個賭,而且還贏了,早就迫不及待的要問清楚了。而封大人身為公主殿下的侍讀,竟如此不在意,也真是沉得住氣。”

我笑道:“封大人奉聖命監視和照料華陽公主,而公主卻對她有敵意。父女倆一個不滿意,都拿封大人出氣,昨夜險些就罷了封大人的官。若再將我牽扯進去……我想,她大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寧可糊塗些罷了。”

芳馨道:“也是,既然道了謝,不該知道的就不必知道。”

我駐足,仰望玉茗堂上藍盈盈的天色:“倘若我是她,就會問清楚這是個什麽賭約。從沒有什麽是‘不該知道的’,只有‘不敢知道的’而已。‘難得糊塗’,首先要明白過,若從未明白過,不過是‘一直糊塗’罷了。”

數日後,兩宮帶著妃嬪和皇子、皇女去了景園,偌大的皇宮,只剩下我和幾十位女禦。一連幾日都在下雨,天氣也變得涼爽宜人,且皇帝不在宮裏,又連日無事,整個人都慵懶下來。

這一日雨後,芳馨陪我在益園的小池邊一面看天鵝,一面喂魚。芳馨笑道:“姑娘擔心了好幾日,昨天兩宮去了景園,姑娘睡得倒好。”

清涼的晚風拂起衣帶,紫藤花撩起清涼的水珠,濺落在我臉上。我笑道:“眼不見,心不煩。看不見,自然就想得少些。”

芳馨笑道:“果然陛下不在前面坐著,姑娘便松快了許多。”

我笑道:“雖然如此,每日的摘要還是要和群臣的奏疏一起快馬送去景園。陛下雖不在,功夫是不能荒疏的。”

芳馨道:“人安靜下來,臉色都好了許多。”

我笑道:“他們不過才走了一天,哪裏就這樣明顯了?”

芳馨深深地看我一眼:“姑娘似乎沒有憂心的事了。”

我微笑道:“弘陽郡王深得陛下的賞識,我還有什麽憂心的?”

芳馨道:“那麽星孛大角呢?信王世子呢?”

我淡淡道:“我從沒有在奏疏中讀到過這兩件事情,我也不能去問。想來陛下應該派人去查問了。”

芳馨道:“姑娘竟沒有再從公子那裏打聽消息麽?姑娘果然是不在意世子了。”

我不明白她的口吻為何有隱隱的哀傷、惋惜和焦慮,我靜靜地看著她,目光中充滿了威嚴與困惑。芳馨與我對視片刻,終於低下頭去。我轉身,沿著池邊的石子小路跟著水中的天鵝慢慢走著:“我固然好奇,也有些難過,不過說到在意……也許世子有他的打算,我沒什麽可說的。”

芳馨道:“倘若世子真的性命堪憂,姑娘也坐視不理麽?”

“這個嘛,我要想一想。”我駐足,好奇道,“姑姑似乎特別關心信王世子?”

芳馨忙道:“奴婢前些日子聽姑娘說起此事,但是後來七八日都沒了消息,不免好奇罷了。”

我輕笑道:“姑姑只是好奇麽?”

芳馨道:“是,奴婢只是好奇。”

有一個疑問困擾我多年,芳馨從不肯回答我。我正要再問,卻見漱玉齋的一個小丫頭跑了過來。石子路濕滑,她險些撲在芳馨身上。芳馨扶起她道:“好生走路,慌慌張張地做什麽?”

小丫頭好不容易站穩了,氣喘籲籲道:“姑娘,泰寧君進宮來了。綠萼姐姐命奴婢趕緊來稟告姑娘。”

芳馨困惑道:“泰寧君?”

我笑道:“是采薇妹妹,禦史中丞施大人的夫人。”

芳馨恍然道:“原來是施夫人,奴婢幾乎都不記得施夫人原來還有爵位的。”

我笑道:“在我眼中,她始終是泰寧君,遠勝於施夫人這個身份。”

芳馨道:“為何?”

我笑道:“采薇妹妹的爵位是她的兄長、嫂嫂和未出世的侄兒用性命換來的。這個身份為她帶來的榮耀和傷感將永遠刻在她心底最深處,是她成為她自己的根本。所謂‘不識真娘鏡中面,唯見真娘墓頭草’[59]。施夫人……她總是會成為別人的夫人的,夫家姓濕還是姓幹,都不過是‘墓頭草’罷了。”

芳馨和小丫頭相視一眼,掩口一笑:“什麽‘鏡中面’‘墓頭草’的,姑娘說得也太嚇人了。難不成女子嫁人,都是進了墳墓不成?”

我也自覺好笑:“天下的女子若不能進這個墳墓,世人便將她看作死無葬身之地。可見,進墳墓遠不是最差的。”

芳馨忙道:“姑娘自己都還沒有嫁呢,便說這樣不吉利的話!快啐了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