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九章 孝女孟寧(第2/4頁)

芳馨問道:“為何?”

我平靜道:“因為擁有武功的人,比常人強大太多,遇到難處,往往不願費心,更容易訴諸武力。”

芳馨道:“姑娘是說,火器便是武功麽?”

我一哂:“火器則更加厲害,可以使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瞬間殺死一個武功好手。我若不是有火器,對慧貴嬪也會耐心得多。”

芳馨道:“陛下是怕姑娘用慣了,宮中槍聲不絕。只是姑娘……怎會?”

我笑道:“連姑姑也如此猶豫。怎會?又怎麽不會?”我垂眸注視著自己扣動扳機的右手食指,潔白柔軟,散發著醇酒的香氣,“實話說,自從我打了慧貴嬪,便自覺添了不少戾氣。陛下收走火器,實是英明,我又怎會怨他?然而武功和火器終究不是助長戾氣最猛烈的物事。”

芳馨道:“那是什麽?”

我冷冷道:“是至高無上的權力。”芳馨默然,呼吸卻微微急促起來。我的聲音在靜謐的室中顯得格外空冷,“一個人掌握了天下,便再也沒有什麽可以約束他,他若不自行約束,便容易沉溺生殺予奪的快意,忘記奪取天下和掌管蒼生的初衷,成為一個暴君。即使是最謙和的皇帝,也不例外。”

芳馨道:“紂王和秦始皇便是這樣的暴君?”

我淡淡道:“所有的暴君都是這樣。所以古人雲‘君臣之間,猶權衡也’[43],失了‘君臣權衡’的君王,成為暴君之後,極有可能淪落為一個昏君。輕則喪家,重則喪邦,為萬民厭棄,被萬世唾罵——”忽有虛談縱論的惘然傷感,遂揮一揮手道,“罷了,說這些做什麽?把東西收起來吧。”

芳馨聽得呆了,一時回過神來,忙寬慰道:“姑娘不想畫火器美人圖,還可以畫別的。奴婢剛才聽說弘陽郡王殿下立了軍功,其實姑娘當高興些才是。”

我欣慰道:“不錯,他初出茅廬便能建功立業了。從此以後,他可以獨當一面,再不需要我了。”

芳馨微微一笑道:“姑娘是舍不得麽?”

我笑道:“怎麽會?《易》曰:‘君子以自昭明德。’[44]人不能一輩子都靠別人。他越不需要我,我越高興。如此才更有希望。”

芳馨笑道:“姑娘所言極是。”

其實《周易》還說:“主器者莫若長子。”[45]高曜身為長子的身份其實更加重要。而他長子的身份是愨惠皇太子、三位公主和父親等人用性命換來的。

在極西方的經典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一個人從田野歸來,十分口渴,為了得到一碗紅豆湯,向弟弟出賣了自己長子的名分。其實那碗不起眼的紅豆湯何嘗不是一個血腥的寓意,只是高曜還不知道這碗紅豆湯的存在。

唯願他永遠都不知道。

傍晚,我從益園回漱玉齋。益園中暑氣未消,我卻貪看池中的小魚,在紫藤花架下站到天黑。今天,我終於在小書房中讀到慈溪縣和定海縣的百姓請求朝廷給死去的慈溪縣縣令贈官、贈爵的上表,證明朱雲所言不虛。

我撚著魚食緩緩投入水中,想著奏疏上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紫藤花乘著夜風飛揚起來,落了兩三點在我的肩頭。綠萼拂去落花,笑道:“姑娘今天似乎很高興。”

手一揚,魚食撒入水中,波光蕩碎了明月。我不動聲色道:“何以見得?”

綠萼笑道:“這麽熱的天,姑娘平日裏連漱玉齋的魚都懶怠去喂,今日卻在這裏……”

我淡淡道:“算是吧。”忽聽身後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更有一絲惶然恐懼之意,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在我身後道:“奴婢參見朱大人。”

我轉頭一瞧,但見是個三十來歲的女子,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了:“姑姑是……”

那女子道:“奴婢是華陽公主的乳母胡氏。”

“胡氏……”傍晚的柔風拂過久遠得有些陌生的思緒,我不顧她焦急的神色,放任自己冥想了好一會兒,這才欠身道,“原來是胡嬤嬤,失禮了。”

胡氏匆匆還禮,一擡眼,滿臉大汗。她焦急道:“大人可見到華陽公主殿下麽?”

我詫異道:“怎麽?你們又將公主弄丟了?”

胡氏咬一咬唇:“是,奴婢慚愧。聽說上一次公主殿下從守坤宮跑了出來,是去了漱玉齋。我們殿下素與大人談得來,所以奴婢鬥膽,前來一問。”

我搖頭道:“我從定乾宮出來,便一直在這裏,並沒有看見公主殿下。嬤嬤去漱玉齋問過了麽?”

胡氏十分失望:“奴婢已去問過了,殿下並不在漱玉齋。”

我和顏悅色道:“那嬤嬤還是快去別處找找吧。”胡氏匆匆拜別,轉身去了。

綠萼望著胡氏倉皇的背影,不禁笑道:“華陽公主就那麽不喜歡和自己的嬤嬤、侍讀和丫頭在一起?為什麽總是不好好地待在自己的寢宮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