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七章 師克在和(第4/4頁)

朱雲緩緩斟了一杯酒:“二姐急什麽?昌平王爺都不理會。”

我哼了一聲:“既不理會,因何獲罪?”

朱雲又為自己斟酒,聲音在清淩淩的水聲中顯得有些輕佻:“二姐難道不知道,今天不理會,不代表永遠都不理會。似昌平王爺這樣的性情中人,不理會固然是好,一理會起來,怕是要見血的。”

我晃一晃酒杯:“聽你的口氣,你很不喜歡昌平郡王?”

朱雲笑道:“二姐多心了,昌平王爺統秦漢道六州軍事,西北軍中的最高統帥。我如何敢瞧不起他?罷了,說他做什麽,還是說回信王世子吧。信王世子劫掠牧民後,又突然擅自離軍,向南進了城。”朱雲的箸尖在黃白色的窗紙上向下虛劃一道,“蘭州府。”

我沉吟道:“蘭州府是鹹平十四年由昌平郡王拿下的,自那以後,我軍屯田之所便推進到北方的武威金昌兩城,西夏嚇得險些從興慶府遷都。蘭州刺史,是李元忠麽?”

朱雲撫掌笑道:“二姐好記性。世子去蘭州,就是尋李元忠喝酒去了。那二姐可知道李元忠這個人最愛什麽?”

我合目思索片刻,在我讀過的無數奏疏中尋找關於李元忠的消息:“李元忠,字敏奇,隴州隴安人士。鹹平初年的進士,中軍將軍,喜好音律,家中豢養了許多歌姬樂師。世子尋他喝酒,也算尋對人了。”

朱雲好奇道:“二姐如何能知道得這樣清楚?”

我笑道:“有人上書告他的狀,說他搶良家婦女為歌姬。”

朱雲笑道:“那二姐如何處置的?”

我穩穩地搛起一顆鵪鶉蛋放在朱雲的碗中:“我不過是他的眼睛,代他看兩篇奏疏,如何能處置西北方伯?我只將此事如實稟告,如何處置,得看聖意。”

朱雲道:“到現在都好好地在蘭州刺史任上,可見陛下沒有處置他。”

我斂了目光,垂眸一笑:“西北是軍人的天下,蘭州毗鄰西夏,又是個大城。戰局曠日持久,兩千石之職至關重要。為一個歌姬撼動西北人事格局,是明君所不為。豈不聞‘千裏之路,不可扶以繩’[38]?”

朱雲微微一笑:“二姐也深通帝王心術了。”

我搖頭道:“不敢。”

朱雲又道:“本來這位李大人和世子甚是投緣。世子這一天去城裏,將挖掘防禦地道的西夏戰俘抓到城外,松了鐐銬,讓他們各自逃命,自己卻帶了五六人騎射虐殺,以此取樂。即便如此,李大人也只是一笑了之。”

我嘆息道:“蘭州的城防地道竟然交給西夏的戰俘?罷了,他們總是要死的。”說著仔細聆聽樓下的歌聲,含一絲造作的感傷道,“後宮尚且有陽成昭信這樣的酷虐的女人,何況戰場?上了戰場,就要有必死的決心。做了戰俘,就要有苟活的麻木——就像他們一樣。”說著用團扇的竹柄往窗外往來不息的人流一指,“對那些西夏戰俘來說,早些死或許是最好的解脫。”

朱雲嘆道:“大約正是如此,所以李大人只當作看不見。”

我冷笑道:“這也不理會,還有什麽罪過?”

朱雲道:“天近黃昏,兩人回城來繼續飲酒。李大人在蘭州數年,卻沒帶家眷上任,身邊只有一個會彈箏的美貌小妾。這一晚,世子和李大人興致都很高,李大人也多事,命那小妾出來彈奏一曲。結果……”朱雲拉長了音調,似是不忍再說下去。

我追問道:“怎樣?”

朱雲道:“我說了二姐可不要傷心……也不要多問。”

我冷哼一聲:“我為何要傷心?”

朱雲道:“世子看中了這個美貌的小妾,趁李元忠不在的工夫,將她擄劫到軍中,意圖奸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