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三章 時行則行(第4/4頁)

慧嬪面色青灰,濕漉漉的臉上已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她忍著巨痛,顫抖得說不出話,只恨恨地看著我,連連喘息。

我拂一拂眼前的青煙,淡淡道:“我知道你是江南平家之後,你要為你家平反,你要報仇,你要獨占恩寵,你要爭權奪勢,我和穎妃奉陪到底。但你膽敢打婉妃的主意,便想錯了心思!”

慧嬪雙唇顫抖,艱難地綻出一抹鄙夷的笑容:“是婉妃自己不肯見你,怨不得旁人!”

我亦一笑,輕蔑得幾近癲狂,聲音亦如撕裂的錦帛,有玉石俱焚的快意:“我偏偏就要怨你!婉妃傷了腳,我便只打你的腳,她要是傷了胎,我便讓你斷子絕孫!”

慧嬪戟指怒目:“殺了我又如何!屍山血海我不是沒見過!賤人!我倒要瞧你猖狂到幾時!”

長甲如劍,蔻丹如火,她的手指竟是一動不動。是呢,她嘗過滿門抄斬、獨余一人苟活的滋味,也算經歷過半回生死。只是,抄家滅門、身陷囹圄、抗旨強辯、病危瀕死,我又何嘗沒經歷過?

我愈加輕蔑,不欲多言,只冷冷一笑,收起銃開了大門揚長而去,無人敢攔。

回到漱玉齋,我一頭倒在榻上。因火器發火的大響和雙管銃強烈的後震,我的心狂跳隱痛。平時握慣了筆的手舉了半日鐵銃,早已酸軟不堪。我將頭埋入綿軟的靠枕,貪婪地嗅著梨花的香氣,一動也不動。

芳馨跟了進來問道:“才剛姑娘去哪裏了?奴婢好找。”卻聽庭院中綠萼等人已圍著小錢七嘴八舌地問起來。小錢的聲音興奮而又後怕:“大人命我帶了一把小銀銃和一把雙管銃到長寧宮去。大人點了三銃,打斷了慧嬪的腳!”

綠萼又驚又怕:“原來剛才來報信的小丫頭說的是真的!”

小錢有些語無倫次:“大人只練了一日,準頭卻好……”芳馨嘆了一聲,只得退了出去。不過半盞茶的工夫,漱玉齋眾人已盡知。

芳馨聽罷,再次走了進來,沉靜道:“姑娘去做這樣的事情,怎麽不叫奴婢跟著?小錢一個人哪裏應付得了長寧宮那麽多人?萬一有閃失,可怎麽好?”

我側過頭,用難以置信的平靜口吻答道:“我得罪了寵妃,還不知下場如何,有沒有閃失都一樣。姑姑不知情,便不會被連累。往後好歹陪著姐姐,我便放心了。”

芳馨倒吸一口涼氣:“都火燒眉毛了,還說這些做什麽?”我不答。芳馨愈加焦急而不解,“姑娘明知沒有好下場,為何還要……”

我又埋下面孔。時光一寸一寸地過去,西廂暗如濃墨。恍惚間又夢見了小時候,玉樞和一個小丫頭拌嘴,氣得直哭,我護在她身前,橫眉冷對。這麽多年,絲毫未變。只是那時候除了怒氣與傲氣我一無所有,現在,我有火器。

《詩》曰:“亂之初生,僭始既涵。”又曰,“君子如怒,亂庶遄沮。”[12]

果然是“巧言”傷人。

然“杜漸防萌,慎之在始”[13]。我絕不允許慧嬪再次傷害玉樞。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