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冊 第三十九章 觀其所恒(第3/5頁)

我奇道:“碧螺春?”

淑優垂頭道:“是……因大人愛飲碧螺春,所以宮人們也飲得多了,這幾年內阜院買的綠茶,五六成都是碧螺春。”

恰逢芳馨從東暖閣出來,聞言提高了聲音道:“這卻不公道了,咱們姑娘過去三年都不在宮中,在碧螺春一項上虧空的錢,莫非要算在咱們姑娘身上?慧媛就這樣去回,陛下也信?”

淑優嘆道:“慧媛就是這樣回陛下的。究竟咱們娘娘是清清白白的,所以陛下也沒有斥責,只說娘娘有些疏忽,便都一道打發出來了。”

我關切道:“陛下命誰處置齊總管他們?”

淑優回想好一會兒才道:“還沒有說,這會兒齊總管他們還被關在監舍裏呢。”

我心底有些發冷:“請姑娘回稟娘娘,玉機後日定然赴約。只是商總管之事,還請暫且放一放。”

淑優道:“商總管身為賬房的總管,竟隨意將賬目泄露給旁人,這總管之職自是不可勝任。”

我笑道:“勞姑娘回稟娘娘,就說‘楚殺子玉,晉文公喜’[178]‘宋殺道濟,而魏人慶’[179]。商總管是當年皇後娘娘一手提拔上來的,對皇後娘娘感恩戴德,與娘娘可謂一氣同枝。且商總管並非有心,娘娘一時意氣用事懲治他,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再者,他是掌管賬房的,若急了,轉而投向慧媛……所謂‘逐客以資敵國’[180]。娘娘是最聰明不過的,不會不明白這些道理。”

淑優聽懂了大半,恍然道:“原來如此。奴婢一定回稟娘娘。奴婢先行告退。”芳馨親自送了出去。

我喚了商總管出來,笑道:“商公公放心,穎妃娘娘一時半會兒不會趕你出內阜院了。”商總管將信將疑,我又道,“天色已晚,公公請回吧。”商總管感激涕零,又行了一個大禮,這才退出玉茗堂。

一時芳馨回來,見我發呆,便道:“好好的興致,就這樣讓慧媛毀了。果然這些姝媛女禦,一個也不安生。”

我冷笑道:“哪裏是她不安生!分明是聖上。”

芳馨不解,囁嚅道:“姑娘說什麽?”

我起身拂袖道:“還是回去收拾衣裳吧,宮裏的事情,回來再說。”

天色欲明未明,我便出了修德門,但見一輛熟悉的翠頂油壁車停在高墻之下。綠萼笑道:“姑娘,一定是府裏來接您了。”

入宮多年,從修德門回家也不過四次,每一次都是這輛車來接我,每一次掀開簾子,都能見到高旸。數年不見,它裝載著陳舊的期盼、忐忑和喜悅停在我的面前。我忽而有些恍惚,仿佛掀開簾子,就能看到一個少年時夢寐以求的笑容。

晨光緩緩掃了過來,所有的事物都褪去了蒙昧的色彩。高旸再不可能來接我,自然,也不會有任何夢寐以求的笑容出現在我的面前。

還未走近,車廂中便跳下一個面色黧黑的十六七歲的少年,笑嘻嘻迎上來行了一禮:“龍衛右廂副都指揮使朱雲敬問女錄大人安好。”

我還禮笑道:“勞將軍動問,將軍安好。母親大人可好麽?”

朱雲笑道:“母親很好,只是想念兩位姐姐。”只見他穿一件圓領大袖的素色襕衫,純然是一副太學生的模樣。身長八尺,腰圍等長,整個人像小山一樣魁梧,氣勢非凡。我不禁道:“幾個月不見,你似乎又健壯了。”

朱雲嘿嘿笑道:“也不知道怎麽了,這幾個月府裏就不停地給我做衣裳,母親都有些不耐煩了。”

我笑斥:“胡說!母親是最疼你的。回頭我將這話告訴她,請她老人家評評理。”

朱雲忙道:“好二姐,我不過一時口快。看在我早早來接你的分上,千萬別告訴母親。”說罷親自扶我上車,自己也上了車。他一進來,便笨拙地塞滿了本就不寬敞的車廂,馬車吱的一響,我的身子也晃了兩晃。我笑道:“你下去騎馬,換綠萼上來。”

朱雲輕快笑道:“我不下車,就在車上陪著二姐。”

我笑嘆:“你坐著便坐著,可別亂動,我怕車子翻了。”

朱雲笑道:“二姐放心。”說罷向外道,“起行。”車緩緩而行,陽光透過窗紗落在袖口孔雀綠絲線所繡的回紋上,曲折細密的紋路似承受不住晨光的暖意,豁然延展開去,將其中幽冷的色澤都撇在了地上淡淡的影子中。既回家,就暫且放下宮中惱人的事情,安心侍母吧。

忽聽朱雲道:“二姐看上去悵然若失,是因為小弟坐在這裏,二姐覺得所對非人麽?”

我一怔,這才明白過來,笑斥道:“你又胡說了。不過宮裏事情太多,想想都有些無趣罷了。”

朱雲關切道:“二姐回宮後,先是坐牢後又遇刺,母親和我聽了都又悲又急,卻一點氣力也使不上。如今一切可水落石出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