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冊 第三十六章 不事所非(第3/4頁)

龔佩佩便也不堅持,落落大方地收下了。服侍龔佩佩的姑姑帶著兩個小宮女走了進來,見我在,連忙上前磕頭,自稱蘭枻。此人正是當日在椒房殿阻攔龔佩佩與我交談的大宮女。蘭枻站起身,低著頭不敢看我。龔佩佩道:“姑姑帶兩個人把箱籠擡下去吧。”

蘭枻似是生怕在我面前服侍,忙出去領著六七個小內監將箱子都擡進了耳房。龔佩佩微笑道:“下官入宮未滿一年,便遭逢變故,又兩次遷居,若不是蘭枻姑姑,下官當真手足無措。”這是龔佩佩在為當日蘭枻在椒房殿對我無禮的事情求情。

我笑道:“我剛入宮的時候,也全倚仗芳馨姑姑。”

龔佩佩道:“下官聽聞芳馨姑姑不但行事妥當,而且善解人意,很得大人看重。”

我笑道:“貼身服侍的姑姑,便算不倚重,也要尊重些。”

龔佩佩似是暗暗松一口氣,欠身道:“是。”

我笑道:“妹妹遷入出雲閣,與祁陽公主殿下分離,從此日日往返永和宮與定乾宮大書房,難免辛苦。陛下疼愛幼女,自然看重妹妹,妹妹勤勉恭謹,自是前途無量。”

龔佩佩的眼中有劫後余生的疲憊笑意:“大人教誨,下官謹記。只是服侍公主殿下讀書,是下官職責所在,區區微勞,敢望天恩?”

陸皇後崩逝,後宮流言紛起,人人自危,生怕被認作陸皇後的黨羽。聽說李演和小簡用刑酷烈,好些人雖被放了回來,卻被打成了終身殘廢。龔佩佩才只有十三歲,目睹宮禁醜惡,總歸是有些怕的吧。何況她自己就是當年陸皇後一意力主選進宮來的,此刻當與穎妃感同身受。

我起身笑道:“妹妹謙遜。懲惡獎善,明君所為。便望一望又如何?”

龔佩佩屈一屈膝,送我到廊下:“下官只望公主平安,能安穩度日罷了。”

我淡淡一笑,撥著碎玉風鈴笑道:“所謂‘敬慎不敗’[156]。妹妹敬慎,自是安穩。”

從出雲閣回到漱玉齋,早過了掌燈時分。晚風忽然便有了和暖潮濕的氣息,似讓人措手不及的年少心事,甜蜜而空虛,無聊又煩惱。秋千空蕩蕩在風中亂晃,撞在架子上篤篤地響,像晚膳後瑣碎散漫的談話,卻能觸動心弦。一顆空洞的心就像這架無人的秋千,一有風吹草動便不能安穩。我走過去,坐在秋千架上吹風。

綠萼道:“姑娘一會兒還要去書房麽?”

我搖頭道:“你去屋裏泡壺好茶等我。先下去吧。”綠萼帶著那兩個隨行去出雲閣送禮的宮人退了下去。

我胡思亂想了一陣,直到身上有些涼了,這才起身。忽聽有人笑道:“難得你今晚不去書房,竟有閑工夫坐在這裏發呆。”

擡眼一瞧,卻是玉樞俏生生地立在鳳尾竹叢旁笑吟吟地看著我。青絲半挽,鬢發低垂,一身月白緞子披風映著橘色燈火,顫巍巍如淺碧竹葉點在她的肩頭。我忙上前行禮:“姐姐怎麽來了?”

玉樞道:“我哪日不派人來看?你總不在。我聽小蓮兒說你午間去粲英宮了,又聽芳馨姑姑說晚膳後你又去看龔大人了,想著你今晚也許得空,這才敢來瞧你。”

我笑道:“本該早些去看姐姐,都是我不好。”說著親自提起秋千架旁的宮燈引玉樞進了玉茗堂。

獻茶已畢,我笑道:“姐姐若不忙回去,我們姐妹對奕一局如何?”

玉樞笑道:“你又不愛下棋。以前在家還輸不夠麽?我看你作畫便好。”

玉樞除下披風,內裏穿水色襦衫,白綠羅裙,甚是淡雅。我笑道:“也好。姐姐今日真有‘水綠天青不起塵’[157]之風,姐姐就坐在那裏,待我慢慢畫來。”於是鋪紙研墨。

玉樞隨手取過丫頭丟在榻上的繡了一半的絹帕,低頭穿針。直繡完了一片薄荷葉,似隨口問道:“聽聞妹妹在定乾宮看奏疏很辛苦,常常很晚才回宮。”

綠萼正研墨,聞言墨條一滑,漆黑濃稠的幾點濺在書案上。我取過濕巾,不動聲色地將墨點拂去:“積下的功夫太多,每天至少要看五十篇。有時文章長一些,或者多看幾篇,不知不覺就晚了。”

玉樞手中的繡花針細如毫毛,一如她小心翼翼的試探,無聲無息卻又尖利異常:“妹妹一心國事,大約還不知道,宮裏有好些議論……”

我頭也不擡:“長日無事,自然喜歡議論,隨他們去好了。”

玉樞點一點頭,緩緩道:“嗯……但妹妹還是小心些好,況且太辛苦了於自己身子也無益。”

我笑道:“這我卻無法答應姐姐了。看不完五十封,到天亮也不能歇息。”

玉樞訥訥道:“天亮……”

我放下筆,坐下飲一口茶,笑道:“姐姐是怕我睡在龍床上麽?”

玉樞身子一跳,頓時雙頰通紅。她丟下絹帕,將被繡花針紮出血的左手中指含在口中。小蓮兒哎呀一聲,正要上前查看,我正色道:“綠萼和小蓮兒都下去!”兩人相視一眼,斂聲屏氣躬身退出西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