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冊 第二十二章 夫婦之道(第2/5頁)

芳馨更驚,木然想了半晌,道:“這……姑娘說得不對。”

我不欲與她爭辯,只淡淡問道:“華陽公主和祁陽公主如何了?”

芳馨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華陽公主……更不好。”

我微微一驚,愧意更深:“怎麽?”

芳馨道:“華陽公主和祁陽公主本來去了昱妃的永和宮暫住。皇後入殮的前一天晚上,夜已經很深了。穆仙和小羅等幾個宮人在皇後靈前飲藥自盡,不想華陽公主從永和宮偷偷跑回了守坤宮,恰看見兩人七竅流血的可怕模樣,當即尖叫一聲,昏了過去,便一直病到現在。祁陽公主更是整日哭鬧著要娘,陛下每日都要去永和宮看望兩位公主。祁陽公主年紀小,哄一哄或者還有用。華陽公主卻懶怠和人說話,且高燒不退,短時內是無法痊愈了。因著這個,昱妃娘娘便說,華陽公主喜歡和姑娘說話,求陛下早日放姑娘出來,公主的病也能好得快些。”

我恨恨不語,良久,方合目道:“陛下如何了?”

芳馨道:“陛下朝政繁忙,但每日是必到皇後的靈前去哭一場,也去永和宮陪伴兩位公主,這兩件事,就占了大半日,如此一來,只得將查問姑娘的事情交給穎妃娘娘了。其實奴婢有些不解,皇後生前恩寵不過如此,崩逝後陛下倒顯情深。若將這心思用在生前,皇後也不至於如此……”

我將杯中的熱水飲盡,才能按下心頭的剛硬與冰冷:“事死如生,事亡如存。言有不稱,情無不盡。”

芳馨不敢多言,只唯唯應了,又問:“奴婢還有一事不明。陛下為何要賜死穆仙?其實穆仙遵照聖旨殉葬也就罷了,為何連小羅他們……”說著竟有些哽咽,“偏偏讓公主瞧見了,也太慘烈了些。”

我澹然道:“穆仙和小羅是皇後的心腹。陛下大約是不想讓人知道皇後臨死的心思吧。小羅他們雖然不得聖命,想來也清楚得很。自願殉葬,還能得個好名聲。”

日日去哭,方顯夫妻情深,賜藥殺人,是為息事寧人。這幾年,我已經看得慣了。

正說著,忽聽門外李瑞道:“時辰快到了。”

芳馨哎呀一聲,掩口道:“險些忘了正事!穎妃娘娘受命查探姑娘當日在守坤宮的言行,恐怕會尋奴婢去問,奴婢要如何回答娘娘,還請姑娘示下。”

我微微一笑道:“這是正事。我托李大人尋姑姑來,多少也是為了此事。我沒有什麽可教的,姑姑實話實說便好。”

芳馨道:“這……如何才能令陛下和穎妃知道那是實話?”

我笑道:“我和皇後說的話,自有人去印證,姑姑是知道的。在我進寢殿之前,我和華陽公主說了許多。這些話,自有華陽公主來佐證。”

芳馨道:“姑娘和華陽公主說了什麽?當時奴婢不在,竟沒有聽見。”

於是我將與華陽公主的對話復述了一遍,囑咐道:“若穎妃問起此事,姑姑一定要一字不改地如實回答。”

芳馨神色一凜,恭恭敬敬道:“姑娘放心,奴婢都記下了。”

芳馨一走十來日,音信全無。秋蘭和銀杏過了上元節便被放了出去,臨行前尚不忘向我道謝辭行。再沒有誰來看過我,連李瑞也沒有來過了。在梨園擦了幾日琴,又去搗練廠分揀衣衫。雖然起早貪黑,卻也不甚勞累。

每日就寢前,我都會在紙上寫一個字,以示又過了一天。這天晚上回到獄中,提筆寫罷,才發覺已湊成了一首五言絕句:

江邊踏青罷,回首見旌旗。風起春城暮,高樓鼓角悲。[80]

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已入獄二十日。我提起詩篇,輕輕吹幹,從發間摸索出一枚銀針,釘在窗下。發間微有黏膩與痛楚,銀針取下時,碎發依舊服帖。指尖滿是油光,於是伸到小木盆裏撚了撚指尖,冰涼一片。正思熱水時,一個小內監開了牢門,送了滾水熱茶和炭火進來。

我道了謝,將滾水兌進冷水,正要浣手,卻不聞落鎖之聲,不由轉身查看。但見那小內監正無聲無息地掩上牢門,正待開聲相詢,卻見他擡起頭來笑吟吟地望著我。灰藍色的布衣在火光下有瑩瑩的孔雀綠光澤,無端泛出一股華貴之氣。雪膚英貌,顧盼神飛,不是啟春是誰?旬日的寂靜與勞作,唯有詩書為伴。乍見故人,頓時歡喜踴躍。

我疾步迎了上去,深深拜倒。啟春俯身相扶,執手細看:“好妹妹,你受苦了。你犯了什麽過錯?為何入了掖庭獄?”

我嘆息道:“我頂撞了皇後……”

啟春雙眉微蹙,疑雲頓生:“幾時的事情?”

我垂首道:“正月初二。”

啟春大驚:“這麽說……究竟因何頂撞皇後?”

我搖頭道:“此間曲折,恕玉機不能明言。”

啟春注視片刻,道:“不能說便不說吧。瞧你的模樣,‘君子無憂無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