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冊 第十八章 太祖實錄(第2/4頁)

我沉吟道:“縣令雖小,卻也是正經的朝廷命官。此人沒有功名在身,難。況且幽州四戰之地,燕國雖滅,流寇不絕。此人不求歸化富庶之地,倒想去幽州,當真是奇。”

小錢道:“杜子欽還說,若做不了薊縣令,便去弘陽郡王府做個文學賓友,謀一份閑差,也是好的。”

芳馨愈發驚異:“此人倒像是知道陛下讓姑娘為王爺選官似的!”

我嘿的一聲道:“做薊縣令能安民攘寇,入王府能得不意之富貴,這個杜子欽志向不小。不為山高,則為海深。”

芳馨一怔:“既這樣有志氣,為什麽不去考科舉?”

我垂眸一笑:“當年李瑞是怎樣做了掖庭左丞的?黃白之物能換得的東西,何須十年、數十年的苦讀?人生苦短,有幾個十年?況且,此人雖不應考,倒也並非全無才學。提一提也無妨,反正讓不讓他做官,自有聖上面試。”

芳馨道:“此人心術不正,且姑娘已經將他的金子退還,大可不必再舉薦此人。”

我笑道:“連朝廷都賣官,杜子欽此舉實在不算什麽。況且,弘陽郡王現下灰心得很,正需要這樣真心實意想做一番事業,又有才學的人來輔佐。”

芳馨道:“不錯。待弘陽郡王身子好起來,便不在宮中居住了,姑娘為殿下選一些得力的隨從,也是應該的。”

我向小錢道:“你明日去掖庭屬轉告李大人,他的意思我已盡知,若杜子欽真有本事,自有公車待召之日,若沒有,送再多的金子也無用。”

小錢道:“李大人還在掖庭屬等奴婢的回話。奴婢這就去,免得耽誤李大人出宮。”

小錢走後,芳馨道:“姑娘才回來,就聽了這麽些煩心事。”

我有些意興闌珊:“這算什麽,日後進了禦書房……罷了。”復又打起精神道,“今晚不用赴宴,咱們漱玉齋關起門來樂一晚。酒都備好了麽?”

芳馨笑道:“這還用姑娘吩咐麽?早就備下了兩壇子屠蘇酒和五十碟果子,還有牌九馬吊、花簽花鼓,吹的拉的、說的唱的。待用過了晚膳,只將門一關,床桌一拼,漱玉齋上上下下都要給姑娘接風呢。”

我笑道:“你們這樣疼我,我是沒有錢賞的。”

芳馨掩口一笑道:“姑娘‘典職樞機,殊蒙恩信’,日後要賞,多少賞不得?”

用過晚膳,幾個力大的內監在玉茗堂上將四張胡床推在一起,中間桌幾擺了一溜,東西廂各有一桌。小丫頭們興沖沖地上果子熱酒,嘻嘻哈哈,推推搡搡。我只穿了一件緗色小襖,斜倚在榻上聽她們拌嘴。豆蔻年華,所有的悲喜得失都是初夏翠刮刮的樹葉,飆風如呵,暴雨如濯,愈加蒼翠如洗。

兩個從前服侍過我的大宮女帶著六七個小丫頭環坐在榻上,芳馨坐在我身旁。兩個小丫頭夾著綠萼,只說綠萼守墓辛苦,今晚定要好生敬她一敬。其余的宮女內監則在東西廂入席。我正要舉杯,忽見一個小丫頭側耳道:“是誰在外面敲門?”

綠萼笑道:“這會兒都在前面赴宴,哪裏還會有人往漱玉齋來?定是你聽錯了。怪掃興的,你自己先罰三杯吧。”眾人都笑了起來。

她搖頭道:“定是有人敲門,奴婢不會聽錯的。”

芳馨連忙叫一個小內監出去查看。不多時,果然引了守坤宮的小羅進來了。小羅見眾人團團圍坐,先是一怔,隨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華陽公主殿下一個人在宮裏無趣得很,皇後娘娘請大人過去陪華陽公主說說話。”

一聽守坤宮傳召,不覺心頭一緊。一絲厭惡、一絲恐懼,緊緊糾纏在一起。我起身道:“今夜宮宴,公主殿下沒有去赴宴麽?”

小羅道:“殿下淳孝,留在宮中侍藥。”

我只得道:“待我更衣,這就隨公公去。”見眾人掃興,又道,“我將姑姑帶去,這樣就沒人拘著你們了。好生代我敬一敬綠萼,回來我是要問的。”綠萼正要起身,我壓一壓她的左肩道,“你就坐在這裏,代我多飲幾杯。”眾人這才釋然。

綠萼扶我回寢室更衣,我摘下胸前的硨磲赤金柳葉領針,沒精打采地坐在鏡前。芳馨細細梳理著頭發,緩緩道:“姑娘似是不高興。”

我勉強笑道:“只是有些掃興罷了。”

芳馨銳利的目光自鏡中漫開,倏然散去,浮起洋洋暖意。她垂頭在我頭頂找了一陣,微微笑道:“姑娘從前的白頭發都不見了,是拔去了麽?”

“興許是自己掉了。”

知覺頭頂酥酥麻麻的一道,芳馨將我的頭發分作兩半,閑閑道:“以前奴婢總不敢這樣梳頭,只怕姑娘的白發藏不住。休養三年,一切如初,白發不見了,心氣精神卻回來了。”

我擡眸,遇見她明澈的笑眼,蕩漾著刀鋒的冷光。我精神一振,感激道:“不錯。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