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冊 第十七章 小道恐泥(第4/5頁)

小蓮兒不理會她,續道:“姑娘不忍奴婢吃苦,這奴婢知道。奴婢雖然不在姑娘身邊服侍,可婉妃娘娘和姑娘生得一樣,奴婢服侍婉妃娘娘就和服侍姑娘是一樣的。”

我拉過她的手,微微一笑道:“這我知道。正因為你盡忠職守,所以芳馨姑姑才讓你來服侍婉妃的,不是麽?”

小蓮兒垂首欲深:“奴婢能服侍婉妃娘娘和姑娘,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奴婢不敢不盡心。”

我捧過茶盞,微一沉吟道:“玉樞的脾性雖然和軟,卻也有一股孤介之氣,時常難以琢磨。你服侍她,可還好麽?”

小蓮兒沉默片刻,似是答非所問:“婉妃娘娘初入宮時,因著專寵,倒也還好。可自從有孕,陛下便偏寵沈姝和齊姝,娘娘便有些多心了。奴婢無能,服侍不好娘娘,致使娘娘大病一場。多虧了芳馨姑姑,才能平平安安地到今天。”

我笑道:“如何多心?”

小蓮兒低聲道:“娘娘常問奴婢姑娘在宮裏的時候和陛下的情形。奴婢就說,奴婢從前並不是貼身服侍姑娘的,所以個中情形,並不清楚。”

我笑道:“於是姐姐又去問了芳馨姑姑,對不對?”

小蓮兒道:“是,娘娘去問姑姑。姑姑只好說,其實陛下並不常和姑娘說話,就是偶爾相見,要麽是說案情,要麽是說火器,要麽是國家大事、之乎者也什麽的。只因說得來,所以宮中盛傳姑娘得寵。其實傳了那麽久,也並沒有冊封的意思。況且,靜嬪娘娘、穎妃娘娘、昱妃娘娘,還有去了的嘉媛,都是那一年間納入宮的。可見所謂的恩寵,也不過如此,哪裏比得娘娘長住定乾宮的專房之寵?娘娘聽了好幾次,這才好些。後又見沈姝和齊姝這樣得寵,才知道帝王的寵愛並無常性。病了一場,便也漸漸看開了。待生下皇子,便只一心練習歌舞,撫育四殿下。”

聽小蓮兒忽然說起“靜嬪娘娘”,自內心深處恍惚不已。鹹平十四年的冬天,皇帝南巡的途中,忽然將紫菡遣送回京,入掖庭屬受審,使紫菡血崩離世,至今已有三年。當時我對皇帝的痛恨、激憤和怨恚,無以言喻。三年,如今也都雲開霧散。紫菡的死,似怨不得任何人,卻又人人可怨。她像一朵蓮花,尚未綻放,便蘧然凋謝在寒霜滾滾的秋天。而我,卻是隱藏在暗處的惡草,不光彩地苟活著——靜待更冷的罡風和更烈的野火。

其實,周淵走後第一個走入定乾宮的是張女禦,那個酷愛紫藤花的美貌女子,早已不在皇城的記憶中了,唯留下長長的一道紫藤花廊,亦是從前慎妃所鐘愛的。至於嘉媛——守坤宮驕傲而華麗的傷口——在熱烈的綻裂後,化作幹癟枯黃的爛痂,風一吹,成了齏粉。屹立不倒的,只有穎妃和昱妃。

我嘆息,不知為誰:“難為你了。”

小蓮兒道:“是姑姑為難,奴婢並沒有說什麽。其實,娘娘病著,倒也不全是因為陛下移寵他人。自從娘娘有孕遷回粲英宮居住,皇後召見了幾次,聽聞逼迫甚深。奴婢不明所以,全靠姑姑開解。總算陛下下旨,說娘娘從此以後可以不必奉召。因此除了年節,便再沒去過守坤宮。”

我問道:“皇後如何逼迫姐姐?”

小蓮兒道:“奴婢略有耳聞,只怕說不清楚。姑娘恐怕要親自詢問娘娘……或是姑姑。”

我頷首道:“後來如何?”

小蓮兒道:“婉妃娘娘自生了四殿下,倒也時常侍寢,後來又生下了真陽公主,這才平了意氣。從此以後,再也不提皇後與姑娘的事情了。倒是平日裏常說,能入宮侍奉聖駕,實在是僥幸。如今這樣,也就不望別的了。”

我倏然擡眼,似笑非笑:“不望別的?”

小蓮兒垂頭斟酌道:“是。宮裏人都知道,陛下偏愛三殿下,所以……”頓一頓,又道,“其實娘娘這三年十分想念夫人和姑娘,還抱怨姑娘不進宮來瞧新生的四殿下和公主。”

我丁憂三年,除了去白雲庵拜訪升平長公主,從未離開過墓園一步,這是不進宮的絕好借口。見我不語,小蓮兒又道:“連奴婢都盼著姑娘進宮,何況娘娘呢?”

我向小蓮兒投去感激的目光:“若不是你和姑姑,姐姐沒有今日。多謝你。”

小蓮兒道:“奴婢慚愧。這都是姑姑勸說得力的緣故。”

我笑道:“若不是你,姑姑怎會知道姐姐的難處?我不會忘記你的恩德,不論昔日的,還是今日的,是對我的,還是對姐姐的。”

小蓮兒連忙下拜道:“恩德二字奴婢當不起。”

我扶起她,緩緩道:“你保全了我和姐姐多年的姐妹之情,你當得起。”

小蓮兒道:“婉妃娘娘和姑娘是嫡親的姐妹,恩深情重,豈需他人來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