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冊 第十三章 時乎時來(第5/6頁)

穎妃笑道:“潁川郡的趙雩最近治罪抄家了,妹妹派人去瞧過,他家的書房極大,有一整套瓊州黃花梨木雕花的大書架,還有許多極難得的藏書。妹妹已回稟了,就把那一套大書架拿去文瀾閣,藏書就送去文淵閣。過幾日就有了,姐姐安心等著便是。”

昱妃愕然:“難道宮裏連一套書架子都做不出來麽?為何要用罪人的?”

穎妃粲然一笑:“罪人的?從來都是聖上的,只是暫時寄放在趙家而已。”說著掰著指頭道,“這一抄家,萬頃良田都分給了庶民和奴婢,存糧與布帛賑贍孤弱,珍玩什物和貼身的奴婢或變賣,或與妻女一道入官為婢——”

昱妃對這番議論恍若無聞,忽然插口問道:“這趙雩是潁川郡的巨賈,從前也是做過皇商的……我若沒有記錯,他家和你家還是姻親……”

穎妃笑意更盛,“別說是我家的姻親,便是陛下的姻親又如何?”

昱妃嘆道:“究竟是什麽罪?”

穎妃道:“這樣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好幾百口,總有些不法的事情被拿住,理他是什麽罪呢?”

昱妃蹙眉,似是不忍再聽。穎妃見我在一旁聽得出神,便向我道:“玉機姐姐,你說是不是?”

我向前走了兩步,淡淡一笑道:“穎妃娘娘剛才說到所有的東西都是聖上的,只是暫時寄放在趙家。我倒想起了一句話:‘人居其間,譬諸逆旅,生寄死歸,著於通論。’[44]人生尚且如此,況且物件?”遂轉眸向昱妃道,“昱妃娘娘實在不必傷感。”

昱妃挽著青蓮色的簇花披帛,華錦泛著冷光,彌漫在艷麗的茜色長衣上,有盛極而衰、欲將凋敗的無奈。她搖了搖頭,微笑道:“怨不得陛下請穎妃妹妹度支錢糧,又請朱大人做女書記。本宮是沒有這個能為的了。”

忽聽宮門前有內官尖細的聲音唱道:“聖駕到!”眾人連忙止了說笑,都聚集到照壁兩旁。

只見皇帝帶著平女禦走了進來。眾人行過禮,平女禦亦向眾妃行了大禮。皇帝微微一笑,親昵地拉起她的手,往椒房殿去了。眾人緊隨其後。只見皇後身著絳色翟文珍珠袍服,頭戴十二花釵等肩冠,脂粉勻得妥帖,全然看不出病色。她親自帶著華陽公主、祁陽公主和女巡龔佩佩在椒房殿外迎接。皇後正要下拜,皇帝忙扶住她道:“還病著,就不要行禮了。”說罷放了平女禦的手,與皇後並肩而行,在椒房殿上首的金絲楠木龍鳳座上一同坐定。眾人在下行叩拜大禮。

一時禮畢,眾人獻茶。皇後向肅立的人群張望片刻,道:“弘陽郡王已然回宮了吧,怎不見他來?”

皇帝道:“弘陽郡王守陵三年,哀毀過甚,太醫說他要靜養幾個月才能四處走動。朕讓他在舊居休養,不必來朝請。待身子好了,就出宮開府。皇後,你說好麽?”

皇後一怔,嘆息道:“孝經有雲,不‘以死傷生’‘毀不滅性,此聖人之政也’[45]。這孩子,也太心實了些。臣妾也是病糊塗了,竟連這樣大的事情都不知道。”說著轉頭對穆仙道,“一會兒送些上好的參茸燕窩去長寧宮——”

皇帝道:“皇後還病著,就不要操心這些瑣事了。”

皇後微笑道:“謝陛下關懷。但曜兒和真陽、華陽一樣,都是臣妾的孩子,臣妾理當好生照料。”她的聲音雖是有氣無力,但語意卻是不卑不亢,全然不理會皇帝的不耐煩。

皇帝道:“平女禦侍駕也有四個月了,一向溫恭勤謹、敏慧練達,朕想晉封她為慧媛,未知皇後意下如何?”

皇後點一點頭:“慧媛……陛下賜的封號甚好。”她柔和而飄忽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我的臉,隱隱的鋒銳似積雲中搖搖欲墜的冰涼雨絲。我清楚地記得,“慧”這個字曾在三年前被闔宮眾人議論為我的封號,當年皇後還刻意在我面前提起過。

平女禦連忙伏地謝恩,皇後依禮教誨了幾句。皇帝命小簡扶了慧媛起身,又命她侍立在自己身邊。華陽見狀,連忙帶領祁陽、高曄、高晅上前向父皇與母後叩頭,大聲祝頌。皇後在乳母的懷中看過真陽公主和溧陽公主,稱贊了一番,這才道:“這會兒該去向太後請安了。臣妾恐怕不能與陛下同去,請陛下恕罪。”

皇帝道:“那皇後就在宮中好好養病,朕帶他們去母後那裏。”說罷站起身。皇後也跟著站起,因急了些,有些不穩,穆仙忙扶住。皇後艱難下拜,“臣妾恭送陛下。”

皇帝牽著慧媛的手早已走出數步,頭也不回地擺擺手道:“皇後還是快些回寢殿去吧。”

眾妃亦拜別皇後,隨皇帝去了。正待舉步,忽聽皇後在我身後道:“朱大人終於回宮了。這些年可還好麽?”

眾人都散去了,唯剩我與她在空曠的椒房殿直面相對。我緩緩轉身,露出最恭順的笑容,深深拜倒:“勞娘娘動問,微臣愧不敢當。數年不見,娘娘鳳儀如舊,風華不減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