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冊 第九章 美好無雙(第3/5頁)

我心下憮然,輕聲喚道:“姐姐……”

啟春命人燙了一壺酒,自斟一杯,一飲而盡:“妹妹可知這李老兒是什麽人?”

一灰一紅兩個背影很快便瞧不見了,人群也漸漸散去。說書人的舌尖碰到牙齒,幾句話就了結了一個人的一生。生機與敗亡都如此短暫。我搖頭道:“我三年不曾回京,今日也是第一次看見此人。”

啟春道:“這個李老專好說皇城王府、名門望族的暗事隱情,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打聽來的。眾人都叫他李萬通。說書之前,要先收足銀子。在京中半年,不知得罪了多少豪門。但他行蹤飄忽,輕功又好,公門私甲,都捉他不到。今日這一出雖未明說是哪個王府哪位王爺,但有心人一打聽便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我關切道:“難道就由他這樣亂說麽?”

啟春淡淡一笑,看不出一絲驚怒:“亂說?李萬通說的這些實實在在都是真的。”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世子殿下真的……”

啟春道:“只有一樣不真。那女子所生的孩子,並不是我派人去南方搶回來的,而是世子遣了得力的心腹跋涉千裏送回王府讓我撫養的。我倒想讓那女子入府,他只是不許。想是這女子不忿,所以將此事告訴了李萬通,想借此逼迫世子。”

我定定地看著她,說不出話來。啟春笑道:“你怎麽這樣瞧著我?莫不是沒見過我喝酒麽?”

我微微一笑道:“我見過姐姐喝酒,只是沒見過姐姐一個人喝悶酒罷了。”

啟春笑道:“等你嫁了人,就知道這些上不得台面的煩心事了。”

我怔怔地想,玉樞也會有這樣的隱秘的煩惱吧:“姐姐就不惱麽?”

啟春微笑道:“日子長著呢,若要惱,還惱得過來麽?我嫁給他的時候,就知道總有這樣一天的。”說罷一仰頭,吞下一口酒。原來女子的嫁衣是一道定身咒,豁達如啟春,也會在戀慕一人的悵惘中倏然長大。這戀慕,不知有幾分是心甘情願,有幾分是身不由己。

我拿起白瓷執壺,晃了一晃,竟還有一大半,不覺笑道:“看來姐姐是真的不惱。”

啟春笑道:“我哪裏有空去惱這些事。”說著命酒保把執壺撤了下去。

我笑道:“姐姐怎麽一個人出來,連個丫頭也不帶。”

啟春道:“你不曉得,那孩子整日啼哭,吵得我腦仁疼,所以出來散散悶。不想遇見了妹妹。”

我笑道:“王府那麽多乳母嬤嬤,那孩子還能吵到姐姐?”

啟春嘆道:“大約是母子連心,那孩子哭得嗓子都壞了,怎麽哄都不濟事。我親自照料了幾日,真比練劍還要累。”

我贊嘆道:“姐姐對那孩子當真是好。”說著掩口一笑,“姐姐還沒有孩子便有慈母心懷了。”

啟春斜了我一眼道:“你還沒有嫁人,便這樣胡說。”

我笑道:“妹妹無知,姐姐寬宥則個。世子殿下這一次威震荊南,定是能升官了。”

啟春微一冷笑,不徐不疾道:“論理是如此。可是朝中有人上了一本,說他酷虐濫殺。陛下聽信了,便將他調到工部去做了一個屯田郎中。”

工部素來是六部中最無足輕重的,屯田只是部中一屬。屯田郎中掌屯田、營田、職田、學田、官莊之政令,還有租入、種刈、興修、給納之事。皇帝一向忌諱信王府,高旸這一次在桂陽郡初露鋒芒,皇帝若即刻升了他的官,那才奇怪。“是誰上書這樣說的?”

啟春道:“何從明。”

我合目思忖道:“何……從明。我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

啟春道:“此人數年之前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六品治納給事中,這幾年所言屢屢切中要害,陛下欣賞得很,如今已經是禦史中丞了。”

窗外幹冷的風吹拂起頸間密密的風毛,拂在耳下,像許多溫柔的手指撩撥起記憶的火苗。“我想起來了,從前我在景園為皇後娘娘讀奏折時,曾見過他的名字。他和其他三位言官聯名彈劾封若水的父親封司政。此人是從前的蘇司納的門生。”

啟春道:“從前的蘇司納如今已經是參知政事了。”

長天白雲滾滾而過,而我竟然不知天地已變。我恍然道:“三年前蘇大人辭官,蘇燕燕離宮。想不到如今已是參知政事了。”

啟春道:“參知政事便是副相,向來是下一任的司政的人選。我記得他從前幾起幾落,皆不得聖心。如今也學乖了。”頓了一頓,忽然狐疑,“難道你懷疑何從明上書是蘇參政的意思麽?”

蘇燕燕的父親做了副相,他的門生參了高旸一本。我撥著青玉耳墜子,淡淡一笑道:“不好說。”

啟春笑道:“罷了。不論上書的是何大夫、蘇參政還是誰。做官的事,我不心急,世子也不會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