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冊 第三章 哀哀父母(第2/5頁)

我沉吟道:“這話也平常,如何奇怪了?”

朱雲凝思片刻,搖頭道:“不,奇怪的不是父親說的這句話,而是他說這句話的神態和口氣,很是古怪。父親對待好朋友一向很溫和得體,別說有難時,便是無事時,父親也不會這樣冷嘲熱諷的。”

我贊許道:“你聽得很仔細。”

朱雲道:“從小父親就讓我跟著二姐學,說二姐無論看書看人還是看事,都很細致入微。”

我鼻子一酸,嘆息道:“接著說。”

朱雲道:“那一日父親帶著我一道會客,所以他兩個說些什麽、是何神情,我都清清楚楚。李湛之聽了父親這句話,有些不自在。他咳了一聲,忍氣道:‘只因住在城外,母親又需要人照料,實在不便進城向老兄借貸。’我就坐在他的對面,只覺他目光閃爍,甚是可疑——如今想起來是這樣,當時我還以為他只是受了父親這一番排揎,心中不快。父親也沒有多說,便叫我尋母親拿銀子。母親給了我一小盤銀錠子,父親親自捧給他,叫他清了左鄰右舍的前債。父親自己則別了一只牙白色的荷花錢袋,內中也裝了五十兩銀子。李湛之頗有些意外,站起身千恩萬謝。又說自己眼神不好,央父親帶他去城外的李記訂一口好棺木。父親應了,便留他喝茶,說不但會帶他去選板材,還要親自去拜祭他的老母親。只是臨去前須將家務事了了,請他等一會兒。於是父親便往前面去了,留我陪客。”

熙平說父親在出門之前,便猜著李湛之有詐,那他往前面去,定是尋熙平報備此事。我冷哼一聲,道:“李湛之都和你說了什麽?”

朱雲道:“李湛之問我今年多大,讀了什麽書,平日喜歡幹什麽……這些廢話。”

我嘿的一聲:“他倒不哭了麽?”

朱雲恍然道:“怨不得我一直覺得有些不大對,原來如此!他和我說話的時候,神色語氣如常,並不似一進門的時候在父親面前哭個不住。”

我冷笑道:“他見你只是一個小孩子,便不將你放在眼裏,不肯費力掩飾了。”

朱雲一怔,道:“掩飾什麽?”

我不答:“沒什麽。繼續說。”

朱雲道:“父親清晨出去,日頭快落山也沒有回來。於是我便帶著人去李家尋他,才知道父親早上便不見了。李湛之說,他二人在李記鋪子的後院裏看板子,因夥計們都回家過年,店中只有掌櫃一個,他要清賬,所以周遭一個人也沒有。李湛之去小解,回來便不見了父親。初時以為父親也去解手了,於是在原地等他,誰知左等右等不見他回來。到前面問了掌櫃,掌櫃說父親並沒從前面出去,恐怕是從後門走了。他便以為父親大過年的不願沾染喪事,所以不辭而別,便自己挑了一副板子,先回家料理喪事了。直到我們尋了去,他才知道父親原來並沒有回家。”

我問道:“他家果然有喪事麽?”

朱雲道:“有。我們到的時候,見棺木已然運到,就放在院中。”

我點一點頭:“既然鋪子裏沒夥計,這棺木是誰送來的?你說他家有喪事,可看見他母親的遺體了麽?家中有親戚鄰舍幫著料理麽?”

朱雲額頭上滲出了細如針尖的汗珠:“這……我著急去尋父親,只見了靈堂,並沒有見到他母親的遺體。家中……也只有他一個。”說著小心地看我一眼,“是我疏忽。事後我想起此人甚是可疑,但當時我著急找尋父親,便沒多留心。”

我嘆道:“這不怨你。”

朱雲這才松一口氣,接著道:“我在李湛之家尋不到父親,便回城來回稟了長公主,長公主立刻命人去府衙報官。那會兒天已經全黑了,就快關城門,府衙當值右軍巡使趙大人恰好是曹駙馬以前的同僚。當即點起一班衙差,隨我們去城外仔細搜尋。先去了李記鋪子,敲門不應,我們便踢開門闖了進去,黑燈瞎火的也沒人出來。各處去搜,掌櫃不在,想來是做完最後一單生意,便回老家去了。去他後院查看,土磚地上全是木屑,一個腳印都尋不到。又去了李湛之家,李湛之正對著棺材哭天搶地,哭他老母親,又哭對不住我父親。”他頓了一頓,又道,“當時棺材板子都合上了,我只當他母親在裏面躺著。李湛之又將傍晚對我們講過的話對趙大人講了一遍,說自己也要跟著去尋父親。趙大人見他哭哭啼啼的纏雜不清,眼神又不好,便沒準他去,只派了兩個人盯著他。我們一村村一甸甸地問過去,直問了一宿,方圓十裏的人家都被鬧得不得安生,也沒有尋到父親。天亮後只得回城,換一撥衙差繼續找,到了晌午,才在汴河南岸的一座石屋中尋到了父親。”

我忍不住冷笑。朱雲怯怯道:“二姐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