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四十章 鑒明塵垢(第3/5頁)

芳馨道:“可是現下處死於姑娘,終究也傷了兄弟情義。”

我擡眼一瞥,失笑道:“傷兄弟之情,卻無傷君臣之義。姑姑還沒有明白麽?聖上幾時將情之一字放在最先?若他是這樣的人,慎妃怎會無端被廢?升平長公主如何會遠嫁?皇後如何會失寵?睿平郡王和昌平郡王如何會被降爵?靜嬪如何會慘死?弘陽郡王如何被徹查?姑姑和綠萼、小錢又怎會被投入掖庭獄吃苦?!”芳馨執著白玉櫛的手微微一顫。我淡淡一笑道:“《書》曰:知人則哲,惟帝難之。[98]知人方為智者,而身為帝王,要知人,就更不容易。所以不論愛妻親子、賢臣良將,都要秉公查辦。”

正說著,忽見綠萼輕輕走了進來,行了一禮道:“姑娘,才剛小錢回來說,今日午後昌平郡王在定乾宮盤桓大半日。宮門快下鑰了才出宮去。”

我奇道:“大半日?聖上竟有如此耐性?”

綠萼嘆道:“昌平郡王只在裏面說了一會兒就出來了,余下時間都在儀元殿外跪著。”

我大驚:“什麽?!”

綠萼道:“小錢還說,陛下似乎很生氣,嚴厲地斥責王爺為了一個女子不顧國事私自回京,還將他由龍驤將軍降為西北中郎將!”

我愕然:“中郎將品級雖然不低,卻是個虛職。我朝三十余年,只有年邁有軍功的武將,告老之前才會受封中郎將並諫議大夫之類的閑官。”

綠萼道:“不但如此,陛下還派人出宮去申斥了睿平郡王。”

我嘆道:“睿平郡王自娶了董妃後,一直謹言慎行,想不到為了此事……”

芳馨看一眼綠萼,忙道:“姑娘還是早些安寢吧,旁人的事情,何必想那麽多。”說著扶我躺下,放下帳幔。帶著綠萼行了一禮,告退出去了。

在暗中久了,能借著微弱的光線看清帳幔上的粉白色薔薇花,它們像一張張褪了血色的小臉攢聚在一起,聚精會神地望著我。左手在胸前緩緩屈伸著五指,明昧之間惡念叢生——再有十來天便要過新年了,想來錦素會在除夕之前被處死。

我暗嘆,今日是她敗亡,明日焉知不是我自己。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老子曰:慎終如始,則無敗事。我和錦素都沒有做到。

第二天是慎妃的尾七,我起了個大早,去歷星樓憑吊。慎妃的寢室中,我送來的牡丹絹花已積了塵,即使在陽光下,亦灰蒙蒙的不甚鮮亮。我展袖拂去那只紅檀木妝奩上的浮灰,慢慢豎起鏡子,鏡子一塵不染。莊子曰:鑒明,而塵垢不止,止則不明也。[99]在這宮廷之中,大約也只有慎妃和升平長公主可算得是“塵垢不止”、“止則不明”的明鑒。而我,早就蒙塵了。

忽然想起施哲說他在這只妝奩之中發現了至為關鍵的證物,我不覺好奇起來,於是將妝奩翻來覆去瞧了許久,也沒有瞧出端倪。正在不得要領之際,只聽一個男子的聲音道:“下官施哲參見朱大人,大人是在找這只妝奩中的暗格麽?”

只見施哲身著灰藍色圓領袍子,端正立在寢室的門口。我忙還禮道:“大人安好。玉機知道施大人早就來到歷星樓了。再尋不出這只妝奩的消息,玉機就要派人去尋大人了。”

施哲好奇道:“大人如何得知下官就在這歷星樓中?”

我微笑道:“這歷星樓是無人居住的,平日鎖著。玉機推門即開,可見是有人已經來了。今日是慎妃娘娘的尾七,這麽一大早,除了大人,還有誰會來呢?”

施哲道:“不錯,正因為今日是慎妃娘娘的尾七,一來,下官想祭奠慎妃,二來,下官早些來,朱大人就不用喚宮人開門了。”

我屈一屈膝,感激道:“多謝大人來祭奠慎妃娘娘。玉機還以為,大人到歷星樓來,是來找尋線索的。”

施哲拱一拱手道:“下官愚鈍,奉聖旨查問慎妃一案,至今毫無頭緒。但下官知道,慎妃娘娘自縊,無非是不想弘陽郡王沾染上昔日廢驍王與外祖武英候的幹系,失寵於父皇。其情可憫,其心可敬。”說罷走上前來,豎起妝奩上的鏡子,右手在鏡子背後摸索一番,抽出一塊薄薄的金漆剔花木板。我上前一看,鏡子後面竟有一個淺淺的夾層,剛好只能放得進幾張紙。

我嘆道:“這消息當真隱秘。”

施哲道:“不錯。當時下官無意中見到這只妝奩的鏡子似乎有異,細細琢磨了半日,才尋到這個暗格。於氏的信便是在這裏尋到的。”

我親手開關了一次暗格,欽佩道:“若非施大人仔細,於氏的這封信將永不見天日了。”忽然心念一動,又道,“那一夜玉機去掖庭屬與於氏相見,親耳聽她說她寫信教唆慎妃自盡,怎麽大人還說慎妃一案至今毫無頭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