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二十四章 華亭鶴唳(第2/4頁)

猜忌和信任互相依靠,又相互檢視。我不由問道:“姑姑,你究竟是誰?”

芳馨一怔,道:“姑娘說什麽?”

我緩緩道:“你究竟是誰?你究竟……為何來服侍我?”

芳馨道:“奴婢來服侍姑娘,是內阜院安排的。”說罷溫柔一笑,“姑娘是不高興奴婢服侍麽?”

我感激道:“不,我要多謝姑姑這些年的陪伴才是。”

芳馨的語氣柔婉而堅韌:“那姑娘就要相信奴婢。奴婢問心無愧,不怕去掖庭屬走一回。”

我握一握她的指尖道:“我知道。我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們去掖庭屬受苦。我若不能想法子救你們,我便去陪你們。”

芳馨道:“那怎麽行?”

我笑道:“無妨。陛下說不定會將我一起拿到掖庭屬去問,到那時,我便是不想陪你們也不行了。姑姑不怕,我自也不怕。”

芳馨眼中淚光一閃:“還記得姑娘入宮那一日,便對奴婢說,宮中長日漫漫,奴婢與姑娘是一體的,當禍福與共。”

我頷首道:“不錯,咱們是一體的。不論禍福,也都會過去的。”

午膳後,我去看望皇後。皇後正在後花園中閑坐,笑盈盈地看著四歲的華陽公主跳舞。兩歲的祁陽公主坐在乳母的膝上拍著小手。隆冬時分,水仙開得正好,寒香清遠宜人。

華陽公主身著流朱色錦襖,胸前懸著一枚黃澄澄的長命金鎖,站在一簇淺金色蠟梅前,宛若眾星環繞著一枚紅月亮。再過兩日便是她四周歲的生辰,想必宮中又有一番熱鬧。

皇後身著胭脂色短襖,雪白的風毛撲在臉上,顯得面色青白,肌膚薄脆,似一張一戳就破的面具。在艷陽之下,這青冷病色像一道鐵柵,死死鎖住目中充滿母愛的笑意。

我上前行禮。皇後笑道:“你來得正好。本宮被這些孩子纏得實在沒有辦法了。你是最會哄孩子的,既來了,便說一個故事與她們聽聽,哄她們午睡。”說著將華陽公主抱在膝上。我隨口說了一則寓言,兩個乳母連忙將公主都抱了下去。

一時間花園裏只剩了皇後與我,穆仙和芳馨遠遠侍立。我依禮問候了皇後和兩位公主,皇後也問了兩句慎妃出殯的情形。我正欲告辭,忽聽皇後道:“聽聞慎妃出事的那一日,陛下召你去半雲亭伴駕了?”

我沉痛道:“慎妃娘娘華年殤逝,當日之事臣女只願永遠忘懷。”

皇後嘆道:“這麽多年,她的氣性一點沒改,還是這樣想不開。”我低頭不語,只是在袖中轉著左手食指上的桂紋碧璽戒指。皇後又道:“聽聞陛下那一日本來要冊封你?”

我如實答道:“陛下只是隨口問了一句,談不上要冊封。”

皇後笑道:“倘若當時慎妃不在,你會如何作答?”不待我回答,她又道,“如今昱嬪有孕,穎嬪又被瑣事絆住。待陛下回宮,本宮會進言,封你為嬪。你願意麽?”

我嘆道:“臣女不願意。”

皇後似乎大為意外:“為何?”

我微微一笑:“臣女志不在此。只希望能平安出宮,侍奉雙親到老。”

皇後頷首道:“人各有志,本宮不會勉強你。日後陛下或許還會問你,你可要想好。”

我出身熙平長公主府,是不折不扣的驍王黨余孽,便是恩寵再深,也不可能升居高位。即便將來我生了皇子,這孩子也絕無可能成為皇太子。穎嬪亦是。所以我和史易珠,是皇後眼中妃嬪的最好人選。我微一冷笑:“是臣女福薄。”

“福薄?”這兩個字輕得像被陽光化去的雪片,從她蒼白的雙唇中輕輕迸出,似是玩味。“本宮有時候很想知道,倘若是周貴妃做了皇後,那會如何?”

我一怔:“貴妃已然離宮了。”

皇後恍若無聞:“她若成了皇後,陛下待她還會像從前一樣好麽?”

這問題聽來不但愚蠢,而且無聊,更有一種自欺欺人的意味。癡情之人總以為自己只在意真情,實則情之一字本是一道聚散無常的絢麗迷煙,真正讓人執著又不甘的,是煙霧之後的種種不堪。連皇後亦不能免俗。“臣女不知。”

皇後道:“她最知道他的性子,所以她走了,是不是?”

自從慎妃因擅論貴妃而自盡,周淵的名字和身份便是這宮裏誰也不願提起的禁忌,甚至在無人之處、私語之時,也絕口不提。皇後近乎囈語的自問,我無從回答。忽聽皇後的口氣由虛而實,似從雲端落地:“慎妃不過隨意談了兩句貴妃出走之事,陛下即便生氣,也不會真拿慎妃如何,不過關幾天,看在弘陽郡王的份上,也會放她出來。她何至於急著自盡?不是太不通了麽?”

我心中一沉。自蘇燕燕被帶去掖庭屬,皇後終是對慎嬪的死起疑了。然而這句話我不能不答,只得倉促道:“娘娘所言有理。”話一出口,我便後悔了。果然聽得皇後追問道:“那麽依你看,慎妃究竟因何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