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十七章 靡不有初(第2/5頁)

芳馨神色一動:“姑娘仁慈。說不定紅芯便是看準了這一點,因此借以出宮。畢竟她被姑娘斥逐,在宮裏是沒有前程了。”

我起身嘆道:“想通了是最好,回了長公主府,長公主也許還能重用她。”

鹹平十四年三月十七日,升平長公主下嫁謝采薇的哥哥、理國公世子謝方思。三月二十二日,依照升平長公主的旨意,內阜院安排我遷入漱玉齋。因紅芯不小心將皇後賞賜的玻璃繡屏砸碎,瑤席便支會內阜院,遣紅芯出宮了。

升平長公主尚未和親之前,住在玉茗堂三樓的寢室中。自她從北燕歸來,因腿腳不便,便移到底層東耳房居住。我喜愛玉茗樓的視野開闊,便擇了三樓的寢室居住。推窗向東望去,便能看見慎嬪所居住的歷星樓。漱玉齋草木蔥蘢,遍植佳木。我常常倚在秋千架上,面對盛開的玫瑰讀書。自從小簡說皇帝曾提起我當年在紫藤花下讀書的情景,我便再也不去益園讀書了。

日子過得波瀾不驚。舞陽君的情夫奚檜還沒有找到。前線班師,皇帝忙於軍政,也無暇去看望皇後和周貴妃,平素都是張田二位女禦隨身侍奉,寵愛冠絕後宮。

四月的一天,艷陽高照,我吩咐文瀾閣的內監曬書,自攜了一本《易經》坐在小橋欄杆上隨手翻著。日光無情抽打著字裏行間,書塵漫天飛揚。橋下的小池之中,幾十尾碩大的錦鯉自在悠遊。青石嶙峋,碧波盈盈,郁菁叢生,翠萍靡靡。曬書場上傳來宮人們嘻嘻哈哈的說笑之聲。

池水並不深,一眼見底。我想起徐嘉秬和紅葉都在這裏溺斃,便滿心不自在起來。一個神思恍惚,險些翻身掉入水中。忽覺手臂被人拉扯住,一個熟悉的少女聲音道:“大人怎麽坐在橋上看書,小心落水。”

我忙扶著欄杆站起身,定神一瞧,但見眼前少女一身白衣,頭戴銀環,容貌雖不出眾,卻甚是可親。正是蘇燕燕。自從她被廢黜為奴,在守坤宮服侍皇後,我便再也沒有見過她。驀然相見,甚是意外:“許久不見妹妹了。”

蘇燕燕行禮道:“奴婢參見朱大人,大人萬福。”

我笑道:“妹妹不必多禮。”

蘇燕燕笑道:“奴婢已不是女巡,大人不可再用昔日稱謂。”

她雖被廢黜,卻未見消瘦。面色紅潤,眸光亮如星辰。我笑道:“妹妹雖遭困厄,卻風采不減。還以姐妹相稱便好,不必拘束。”

蘇燕燕欠身道:“如此恭敬不如從命。說起來,妹妹蒙姐姐救命之恩,還未言謝。若非姐姐勘破懸案,尋到真兇,妹妹恐怕已不在世上,連帶著父親也要受牽連。”說罷深深行了一禮,“姐姐活命全身之恩,妹妹沒齒難忘。”

我淡淡道:“何必言謝。三位女巡之中,妹妹罪責最輕,倒不至於牽連令尊大人。如今華陽公主將滿五歲,這侍讀之職,非妹妹莫屬。”

蘇燕燕道:“待罪之身,不敢望進。”

我笑道:“姐妹之間,只管說這些做什麽?妹妹這會兒來文瀾閣做什麽?”

蘇燕燕道:“皇後命我來文瀾閣選兩冊書看。姐姐常日在文瀾閣校書,便鬥膽請姐姐做主挑幾本,也省得我費精神。”

我笑道:“這有何難?只不知娘娘要看什麽樣的書?”

蘇燕燕道:“娘娘近來身子不爽,連繡花也沒有力氣了,想看些傳奇雜說解解悶,姐姐這裏可有麽?”

我指著曬書場道:“那邊曬著的便是。”只見幾個小內監捧著書坐在石頭上讀得專心,於周遭嬉鬧充耳不聞。

蘇燕燕望了一眼,笑道:“若不是傳奇雜說,諒他們也不能讀得如此專心。”

我攜了她的手到曬書場中擇了五冊書,又問道:“前些天請安時,皇後的精神尚好,怎麽忽然……”

蘇燕燕嘆道:“哪裏好了,不過一口氣撐著。娘娘自生了祁陽公主,身子便一直虧著。接著監國大半年,又太過操勞,更兼這陣子心氣郁悶,這才病了。從前天開始,太醫日日請脈用藥,整個椒房殿竟是焙在藥罐子裏的。”說著眼底一濕,“陛下也不來看,娘娘也不準下面的人去稟告。”

我心下惻然:“如今是誰常去侍疾呢?”

蘇燕燕道:“昨天弘陽郡王殿下前去問安,在寢殿中奉藥侍疾。娘娘說,殿下年紀還小,怕過了病氣,不許他再來了。如今是史姑娘侍奉得多。”

史易珠,這本也在意料之中。皇後病了,宮中諸事無人料理,史易珠自幼理家,皇後素來喜歡,此刻自然倚重。我忙道:“娘娘病了,我竟不知道。這就隨姐姐前去守坤宮請安侍疾。”

蘇燕燕指著我手中的《周易》,櫻唇一彎:“易曰:狐涉水,濡其尾。[40]比起旁人,姐姐果然是個有始有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