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十三章 可浣囊乎(第4/5頁)

芳馨抿嘴笑道:“就知道姑娘還是心疼紅芯。”

我微笑道:“她已因前事受罰,如今既做得好,便不能不賞。”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梳妝,忽見芳馨匆忙走了進來,神色頗為怪異。我不覺停了手中的青黛,自鏡中望著她道:“一大清早的,什麽事?”

芳馨道:“姑娘,昨夜陛下新納了一個女禦。良辰已經親自去回稟皇後了。”

我微微一驚:“陛下登基十數年,從未納妃。如今皇太子剛過尾七,怎的忽然寵幸起宮女來了?那宮女是什麽人?”

芳馨道:“倉促之間還沒打聽到。”

我啞然失笑:“罷了。這也不幹咱們的事。”青黛在眉梢輕輕掃過,眉眼頓時溫柔了幾分。“今天倒也巧,我本就打算去守坤宮問安,就出了這樣的事情。也不知道皇後作何想。”

芳馨微笑道:“今天雖不是闔宮請安的日子,但皇後一向待姑娘不薄,且舞陽君的事總算告一段落,也該去拜望一下了。”

走進椒房殿,卻聽宮人說皇後還在梳妝,請我到西偏殿坐等。此時已交巳初,陽光滾滾而入,斜斜照在西偏殿門口一大片水晶珠簾的末端,一排齊整整的黃晶在光滑的金磚地上激出點點漣漪,綿延至通天雕龍榆木柱,如一道牢不可破的幻影,靜靜點在所有母儀天下的平凡女子的心頭。

西偏殿上首的紅木長桌上擺了一只刻花青瓷小香爐、兩碟瓜果和兩盤用金箔紙折得極精細的小玩物。香爐兩旁的曼陀羅花堆塑釉裏紅的燭台上,暗紅的修長花瓣和細如發絲的柱蕊,仿佛奮力伸長的十指,無力地攥住最後一縷亡魂。金箔紙熠熠生光,蓮花香爐中,一左一右豎著六炷檀香,已將燃盡。

一旁侍立的宮女上前行了一禮,從小屜中抽出兩炷香,在燭火上引燃,正要插進香爐,我忙道:“讓我來。”

那宮女道:“怎敢勞煩大人。”

長桌上雖然沒有靈位,我也知道皇後祭的是舞陽君和平陽公主。我微微一笑道:“無妨。”遂在心中默默祝禱,端端正正地敬上兩炷香。又撫著燭台上的曼陀羅花輕聲曼道:“彼岸花……”

忽聽身後一個沉靜的女子聲音道:“爾時世尊,四眾圍繞,供養恭敬尊重贊嘆;為諸菩薩說大乘經,名無量義教菩薩法佛所護念;佛說此經已。結跏趺坐,入於無量義處三昧,身心不動,是時亂墜天花,有四花,分別為:天雨曼陀羅華、摩訶曼陀羅華、曼珠沙華、摩訶曼珠沙華。而散佛上及諸大眾。”

未待她說完,我忙轉身下拜,默默聆聽。皇後念完佛經,斜身坐在南窗下,淡淡一笑道:“平身。請坐。”

我筆直地坐在皇後下首的繡墩上,欠身道:“娘娘近來讀佛經麽?”

皇後薄施脂粉,卻抹得不大勻,仍透出暗沉的臉色。雙頰微微凹陷,雙眉緊迫於目,即使是精心描摹的柳煙眉,也不能沖淡這張面孔上的焦慮自傷、虛弱無力,甚而還增添了一絲狷介與邪魅:“讀一些,靜一靜心。朱大人有些日子沒來了。”

我微笑道:“臣女該早些來向娘娘請安,是臣女疏忽了。臣女今日來,一是交還娘娘一樣東西,二是復命。”說罷從袖中取出一只小荷包,從中倒出一枚細細的白玉戒指,說道,“這只玉戒,臣女曾見娘娘戴在小指上。臣女昨日偶拾,特來歸還娘娘。”

這只白玉戒指是平陽公主的遺物,公主去逝的那一日,皇後與我在金沙池邊交談時,我曾見她套在小指上。皇後眼睛一亮:“本宮只當再也尋不到了,想不到還能失而復得。”

穆仙取過戒指,輕輕地套在皇後的左手小指尖上。皇後一面端詳左手,一面舒了口氣:“還是你細心。”

我站起身,恭敬道:“娘娘吩咐的事情,臣女不敢不用心。”

皇後一擡眼,目光中閃過一絲怒氣:“你說你是來復命的,說吧。”

我平一平氣,垂眸恭謹道:“那一日,娘娘在景園的金沙池邊命臣女做三件事,一是在易芳亭照料三位公主的遺體,如今三位公主安然長眠於皇陵之中,臣女幸不辱使命。”

皇後道:“好。”

我又道:“第二件事,娘娘命臣女盡快查清三位公主暴斃的真相,臣女初時頗有疏忽,賴陛下天縱英明,方得以查出些許端倪。臣女慚愧。”

皇後淡然道:“本宮聽說,是你先發覺那小蝦兒有異,命掖庭屬去查驗,刑部方有用武之地。依本宮看,你功勞最大,無須慚愧。”

我忍著心頭的冷毒之意,含一絲恰到好處的愧悔,鄭重下拜:“臣女若知小蝦兒之死事事指向舞陽君,臣女寧願當初從未想起此事。”

皇後溫言道:“起來吧。你不必自責,若當初從未想起此事,那皇太子和公主豈不是枉死?你為國盡忠,本宮只有欣慰,並無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