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六章 礱之砥礪(第2/4頁)

芳馨道:“小錢剛剛回宮去取了,姑娘問得也巧。一大早去了,晚間才能回來。”

綠萼一面整理我書案上的畫,一邊笑道:“姑娘自從過了年,便沒日沒月地畫畫,畫的又是一樣的花樣。奴婢看著都很好,不若挑一張出來讓小錢拿到如意館去?”

我搖頭道:“這些都是畫壞了的,不必裱。”

綠萼笑道:“畫得這樣好還說是畫壞的?奴婢瞧著每一張都很好,且是姑娘從來沒有畫過的圖樣。”

我笑道:“從前你們都說我畫來畫去沒個新花樣。這圖樣可認得是什麽嗎?”

綠萼搖頭道:“這些奇形怪狀的管子和黑球,奴婢可不認得,這人也畫得不男不女的。姑娘從前愛畫美人,難道如今喜愛畫宦官了?奴婢不明白。”

芳馨忍不住大笑起來,我拿著書掩口笑道:“我畫的還是美人,只不過是戎裝美人而已,並不是宦官。那些奇怪的管子和黑球是火器。”

綠萼奇道:“這些男人家的東西,姑娘畫來做什麽?還畫這許多一模一樣的?”

我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將書覆在臉上。書是新抄不久的《韓詩外傳》[23],一股墨香撲在臉上。“詩曰: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24]幾行模模糊糊的字逼在眼前,教人看不清字裏行間的前程。

呵,“不可求思”。

數日前我開始畫火器美人圖的時候,一筆一筆,甚是艱難。我雖然愛畫美人,但實在不愛畫火器。我從未見過火器,雖在書廒中看了一些關於火器整造的書籍和圖譜,但每每提筆,便覺得自己並非作畫,而是照著銃炮的尺寸復繪而已。心中不情願,手也別扭。然而皇帝酷愛火器,我畫畫也不過是為了借機諷勸。

太後和周貴妃一定會為錦素等人求情,我對皇帝的勸說只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最後一重,皇後那日的囑咐也只是見機而作。然而,因為如此,我便能不理會麽?

不,錦素還關在霽清軒中,哪怕有一絲助益,哪怕我心中再厭惡,我也要畫下去。

書在臉上一歪,滑了下去。芳馨憐憫道:“奴婢明白姑娘的用意,只是也不可苦了自己。”

我合目道:“何敢強求,不過盡力罷了。”

到了晚間,小錢果然回來了,卻是兩手空空。芳馨問道:“都這麽些日子了,難道如意館還沒有裱好?”

小錢道:“如意館的師傅們早就將咱們姑娘的那幅字裱好了。因為字寫得好,就被掛在堂上了,誰知新年裏昌平公去如意館逛了一圈,就看上那字了,不由分說地拿走了。只說叫寫字的人往昌平公府取銀子便是,國公爺多少銀子都願意給。”

芳馨咳了一聲道:“這個國公爺,真是沒有顧忌。”

我又驚又喜:“當真是被昌平公拿走了?”

小錢一怔:“如意館的何管事是這樣說的。大人不生氣麽?”

錦素的字能得昌平公高思誼的賞識,想來她定然高興。還有什麽比這更令我欣慰的?我笑道:“拿走便拿走吧,也沒什麽。銀子也不必去討了。”說罷命芳馨賞了小錢。

芳馨笑道:“昌平公搶走了於大人留給姑娘的字,姑娘卻似乎很歡喜。”

我微笑道:“那字寫的是‘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昌平公拿走那字,想必是個仁愛君子。錦素是不會怪我的。”說罷提起筆,卻發起呆來,墨滴在紙上,洇出濃黑一片。

芳馨道:“姑娘是在憂心霽清軒麽?”

我擱筆嘆道:“也不知錦素在霽清軒如何了?新年可吃上扁食了麽?”

芳馨道:“姑娘放心,李大人前兩日不還來說,於大人、蘇大人和封大人都很好,沒有餓著也沒有凍著。”

我默然,低頭折起弄臟的畫紙。只聽芳馨柔聲道:“除夕前兩日,姑娘在玉華殿讀折子,總是心事重重,回來還又哭又笑的,可把奴婢嚇壞了。奴婢知道姑娘有為難的事情,可是奴婢不懂,不能為姑娘分憂。照料於大人的事情,便交給奴婢好了。上元節就要到了,奴婢保證做好湯圓給於大人送去,請姑娘放心。”

我欣慰道:“有姑姑在,我沒有不放心的。”

正月十三,皇帝和周貴妃終於回京了。百官郊迎,皇後帶領高曜在景園南門跪迎。皇帝和貴妃回來後除去戎裝,先去仁壽殿拜見太後,然後在皇後和高曜陪伴下去桂園和易芳亭哭靈,直到深夜才各自歸寢,眾人都疲憊不堪。

清早起身,正自梳妝,忽見高曜的乳母李氏匆匆趕了過來。只見她一身素服薄襖,卻奔得滿頭大汗。發間沒有一星半點珠玉,發髻都快奔散了。我奇道:“昨天累了整整一日,嬤嬤竟然起得這樣早?這會兒來有什麽急事麽?”

李氏匆匆行了一禮,“剛才玉華殿來人說,皇後一早起身,便往含光殿請罪去了。咱們殿下聽了,便決意要隨皇後一道去,這會兒恐怕都跪在含光殿前了。只是陛下昨日辛苦,想必沒有這樣早起身。奴婢攔著殿下,說問過慎嬪娘娘和朱大人再做打算。殿下便說,隨皇後請罪乃是孝悌之舉,朱大人定然不會反對。慎嬪娘娘和劉大人也很贊成。奴婢也不懂這些大事,但自從王氏出宮,奴婢便以為,凡事都要問過朱大人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