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二章 小醜備物(第3/5頁)

但見漆黑天際被火光映得通紅,煙塵如巨龍翻滾。又有兩聲大響襲來,紫菡驚叫一聲捂住了雙耳,芳馨連忙將她抱在懷中。

啟春的面色在絹紅宮燈下仍是無限蒼白,她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抓住我的手。凃了藥的右手經她手心一燙,頓時焦痛起來。我問道:“那是什麽地方?”

啟春道:“那是火器廠和武庫。陛下該回宮了。”

聽聞武庫貯藏的炮彈被北燕的奸細點燃,明火層層疊疊擴散開去,引爆了所有的彈藥。武庫和火器廠被炸出一個方圓十丈的大坑來,四周全變焦土,看守武庫的人自是無一生還。最要緊的是,武庫中剛鑄好的十五門炮也被炸得七零八落,炮彈全部化為烏有。皇後聽聞此事,親自出宮查看。她無暇顧及喪女之痛,臨行前將易芳亭交給了我。

啟春的父親啟爵新近升任神機營副都督,主管火器打造之事。武庫出事,他當夜便被皇後免官。啟春也無心在景園陪伴太後,第二天一早便離開景園。我起了個大早去送她,待趕到時,她卻騎著馬早已去遠了。汴河邊焦黃的枯草承受不住馬蹄的踐踏,灰黃的泥水點點滴滴濺落在潔白的冰面上。啟春似有所感,忽然勒馬回首。棗色驊騮在日光下泛起淡淡一層紫光,風鬃霧鬣,神駿異常。那馬似乎只是原地打了個轉,便又撒開四蹄狂奔而去。

送過啟春,我去易芳亭關照了一番,便尋了兩個擅長溜冰的內監,帶我去湖面上查看三位公主的落水之處。回來查問一遍,轉眼天色已暗。晚膳還要再去一趟易芳亭。

綠萼和紫菡一人挽一盞琉璃風燈,左右護持著我。雖然還沒有到晚膳時分,天色卻已墨藍。走兩步,天色便黑幾分。遠遠只見易芳亭燈火通明,一抹頎長的雪白背影站在三位公主的靈床前,顯得格外冷寂孤清。心跳得急了些,氣也短了。也不知是如何進了易芳亭的門,那人聽見我的聲音,緩緩轉過身。

乍見高旸,如在夢中一般。我雙眼一熱,流下淚來。

高旸默默凝視我,從袖中抽出一抹錦帕,擡手為我拭淚。我退了一步,避開錦帕,顫聲道:“世子是幾時來的?”

高旸的臉上看不出悲喜:“父王病了,母親脫不開身,故此先遣我來吊唁。”說罷瞥了一眼我身後的綠萼和紫菡,兩人默默退下,掩上了門。

我低著頭,不知該說什麽。視野中只有他銀色的袍角和灰白的棉靴。相對而立,良久不語。他的目光中充滿了悲憫、哀痛和憤怒,卻並不似為了三位公主。我嘆道:“這是飛來橫禍,殿下請節哀。”

高旸忽然疾步上前,將我緊緊擁在懷中。他的懷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息,又溫暖又清涼。我合目嘆道:“殿下怎麽了?”

高旸的下頜抵在我的肩頭,一字一頓道:“我殺了喬致。”

我猛地推開他。但見他目光堅定,神色肅然,並不似作偽。“為何?”

高旸道:“因為他對你不敬。”

我蹙眉道:“雖然如此,終究也不曾怎樣。”

高旸道:“此人辭去掖庭右丞之後,便去黃門獄做了獄吏。恰逢徐嘉芑的父親徐魯關在裏面,險些被他折磨死。我知道你疼愛徐嘉芑,所以我殺了他。”

我顫聲道:“殺人幹犯王法,殿下就不怕刑司追究麽?”

高旸道:“我將他引到郊外一刀了結,誰也不知道。”

從前他接我出宮時,總是在馬車裏笑吟吟地看著我,談笑間也會問我幾時出宮嫁人。我雖從未應允什麽,心中卻多少存著幾分溫柔與甜蜜。想不到他也會殺人。我搖頭道:“殿下從來不是這樣的人,事情究竟如何?”

高旸道:“你錯了,我就是這樣的人。我要你知道,你不喜歡的,我都不喜歡。吳省德如此,喬致也是。”

我垂頭道:“知道了。”

高旸道:“還有——我說過要娶你,就一定會做到。你信我。”

我沒有應聲,他也不再言語。三位公主已然小殮,我倆默默轉身,對靈三拜。易芳亭外朔風如刀,室內融融如春。似這樣並肩而立,只怕以後不會再有。

他沒有向我告別,便獨自離開了易芳亭。朔風卷起雪白的裙裾,我在他身後雙淚長流。我知道,他是不會娶我的了。

晚間,芳馨為我掖好被角,放下帷幔,持燈自去外間歇息。微弱的燭光從輕薄的紗帳上掃過,輕飄飄地搜刮去僅有的光明。如同我所有的希望,都熄滅了。眼前是黑漆漆的一團,我睜眼瞪著帳頂,腦中一片茫然。淚水從眼角滑落,沁入鬢發。

輾轉反側,不能入眠。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有人在玉梨苑外叫門,芳馨從床上跳了起來,不滿道:“大冷天深更半夜的,什麽事!”說著披了衣裳趿著鞋子出門去了。接著聽見門外有人輕聲說話,芳馨顯然是受了驚,忽然拔高聲音道:“怎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