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四十四章 生有處所(第2/4頁)

用過早膳,仍有些煩躁,便不想去書廒了。然而留在玉梨苑,又能做什麽?呆坐了一會兒,仍舊吩咐更衣,帶了綠萼往書廒去了。從書廒出來,心情已經平伏許多。見不到玉樞固然失望,可這事終究細微,與其沉浸在這種哀涼的心緒中自苦,不如放寬心思。於是依舊從湖邊繞回玉梨苑。只是行經孔橋時,想起那一日錦素隔水凝視高思誼的神色,不覺癡住。

回到玉梨苑,芳馨親自擺上午膳,侍立一旁。我忙命綠萼和紫菡自去吃飯,果然芳馨道:“奴婢適才聽仁壽殿的人說,信王和熙平長公主已經去拜見過太後了。”

我端起火腿鮮筍湯來呷了一口,鮮甜可口直沁心腹:“這也平常。難道有什麽變故?”

芳馨抿嘴笑道:“這變故,整個景園都知道了,唯有姑娘在書廒裏,才不得聽說。太後斥責了信王,安撫了熙平長公主。”

聽聞熙平長公主有事,不覺心頭一沉:“究竟何事?”

芳馨道:“今晨二位殿下向太後請安,信王便向太後抱怨世子忤逆,要廢去世子的王儲之位。”

湯碗微微一顫,滾熱的湯汁濺了兩滴在我的手背上。芳馨忙放下湯碗,拿帕子拭凈湯漬:“聽說是世子將王爺新納的一個侍妾一腳踢到花園池子裏去了,那女子受驚過度,便小產了,是個已經成形的男胎。”

我想起三年前高旸來修德門接我出宮時,就帶了王府一個被貶黜的姬妾宋氏做上車的肉凳子。若說他上了性子,將父王的姬妾踢入池中,想來倒也不虛。這樣無法無天,也唯有他了。我不覺一笑:“這樣的秘事姑姑是怎麽知道的?”

芳馨笑道:“信王一大早便在仁壽殿扯開嗓子嚷,說那位妾侍怎樣溫柔懂事,自己老來得子,甚是不易。又說已經將世子捆起來打了幾十棍,所以才沒帶來景園。其實這事已經在京中鬧得盡人皆知了,想來滿京城的權貴們都在看信王府的笑話呢。太後聽聞此事,當即斥責了他。說嫡庶有別,世子是嫡長子,就算犯錯,也不可輕易廢黜。信王這才不敢再說什麽了。”

我笑道:“信王世子忤逆不孝,又關熙平長公主何事?”

芳馨道:“王爺當著太後的面抱怨長公主,說林妃善妒,又整日帶著世子出入長公主府。世子如今犯下大錯,都是林妃和長公主寵溺縱容的緣故。長公主委屈,就在太後面前淌眼抹淚地叫屈,太後大為不忍,親自安慰了好一陣子才罷。”

我懸著的一顆心頓時放了下來。熙平長公主一向疼愛高旸,視如親子,多年來悉心教導,高旸方能文武全才。況且高旸一出生便做了世子,至今十八年,地位穩固,牢不可破。之前那麽多妾侍都曾生子,林妃和高旸卻從未放在眼內,如今有什麽理由要去害一個新納的妾侍?先前高旸打傷皇後的長姐舞陽君之子吳省德,因為是正大光明的比武,又立了生死狀,皇後不好降罪於他。這出苦肉計,當是為了安撫舞陽君和皇後。至於信王和熙平長公主之間,不過是精心編排的兄妹相爭的戲碼而已。

熙平長公主當真是用心良苦。

午膳後,我剛卸下簪環預備午歇,卻見羅公公過來了,原來是皇後宣我去玉華殿。於是也顧不得眼餳頭痛,匆匆梳妝更衣。

玉華殿在金沙池西北岸的山坡上,北臨汴河,東面金沙池。長長的石階伸向湖中,連接著一只石舫。羅公公引我進了石舫,但見皇後正悠閑地躺在竹椅上,合目小憩。船頭有一位白衣少女正在撫琴,琴聲琤琮有情,如春水不絕。

皇後一身半舊的銀灰色紗衫,如天邊低垂的暗雲。右手執一面牡丹紈扇伏在胸口,偶爾搖動,赤色牡丹如飛揚的火苗,微弱而熱烈。聽到我的腳步聲,皇後睜開雙眼,撫一撫鬢邊的碎發:“玉機來了,賜座。”我行過禮,告罪坐下。

皇後扶著惠仙的手坐了起來:“夏日天長,難得這幾天爽快。一個人也是無趣,故此請你前來說話。你很忙,除例行的覲見之日,平常見不到你。”

皇後上一次宣我去禦書房讀賦已經是近一個月之前的事了,中間除了朔望兩日,我從來沒有主動來玉華殿向皇後請安。我連忙站起來屈膝告罪:“玉機無禮,請娘娘恕罪。”

皇後笑道:“你無罪。本宮只是奇怪,當年本宮險被行刺,在思喬宮中靜養,不可謂不蕭索狼狽。玉機那時深得恩寵,卻常來請安探望,還幫本宮照料平陽公主。如今怎麽……”

我略一思索,恭敬答道:“娘娘昔日在病中,臣女自當問安。如今正位中宮,每日登門請安之人,如過江之鯽。娘娘日理萬機,少有閑暇,還當善加保養。故此不敢攪擾。”

念及往昔,皇後露出溫柔寧和的笑容:“玉機不以位尊而諂媚,不以位卑而傲睨,又肯扶難救危,頗有名士之風。自來雪中送炭難,錦上添花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