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四十二章 為狼為虎(第2/5頁)

我聽了大是不忍,歉然道:“都是我不好……”

小棒子連忙道:“大人何必自責,師傅說了,這事不怨大人,都是那……個人。若不是大人及時捉拿真兇歸案,師傅只怕沒命了。”

我點點頭,指著那本《左氏春秋傳》道:“皇後娘娘是最愛看《左氏春秋傳》的,雖然這本書還沒有修補好,卻也可以列在書目上,呈給皇後娘娘禦覽。”

小棒子愣了好一會兒,方躬身謙卑道:“是。奴婢記下了。”

午歇起身,想起今晨慎嬪約我午後去歷星樓談講,於是匆忙梳妝一番便出了門。誰知到了歷星樓,慎嬪卻不在,只有小九帶了兩個丫頭坐在廊下繡花,見我來了,都站起身來行禮。小九道:“娘娘去監舍看花女禦了。”

我不解道:“花……女禦?”

小九笑道:“花女禦和竺女禦都是大婚前服侍過聖駕的,因為沒有位分,所以只是女禦。如今都在太後宮裏服侍。”

我奇道:“娘娘和這花女禦交情很好麽?”

小九道:“從前自然是不認得的,可自從娘娘服侍太後練劍,自然就熟了起來。那位花女禦已經病了好些日子了,今天聽說是不行了,咱們娘娘念著素日一同服侍太後的情分上,去送她一送。”

花女禦和竺女禦。是了,那一年內起居注中不是說,“四月二十五,上幸禦書房女禦曾氏,賜碧玉獅鎮紙一對”麽?我剛進宮的時候,芳馨對我說過,皇帝大婚之前是有兩個宮女服侍的,大婚後都打發到太後宮裏去了。原來,是兩個被帝王遺棄的女子。大約慎嬪格外同情,連生死上的忌諱也顧不得,執意去送她最後一程。

我嘆了口氣道:“請轉告娘娘,就說我來過了。明天再來瞧她。”

回到永和宮,卻見蕓兒雙手捧著盒子立在殿中等我。我微微一驚,說道:“是殿下有什麽事情麽?怎的遣你來了?”

只見蕓兒一身淡黃色短襖和胭脂色長裙,因為沒有成年,只將長發在腦後編成一股,在鬢邊別了一朵水紅色通草絨花,一張圓臉如荷瓣一樣清麗嬌嫩。她笑吟吟道:“回大人,是殿下今年新得了些滇紅,命奴婢送來的。殿下說,大人最愛喝奶茶,用滇紅茶兌了牛乳是最好的。”說著躬身將手中的盒子奉上。

我松了口氣道:“代我回去謝過殿下,多謝他記掛著我。只是何必要你親自送來。若殿下一時不自在了,誰來服侍?”

蕓兒脆生生道:“殿下在前面上學,自然有學倌和小東子他們服侍。何況新進的兩個丫頭也長進了。”

我見她乖巧可愛,便命芳馨拿了一枚玉佩賞她,她千恩萬謝地收了,又道:“殿下說,晚膳後想來永和宮讀書,不知大人可得空麽?”

我笑道:“只管來便是了,左右我晚上也無事。”

蕓兒稱謝告退。芳馨奉了茶來問道:“姑娘不是說去看望慎嬪娘娘麽?怎麽這樣早便回來了?”

我順手抄起橫放在書案上的紈扇,松了領口的金針:“花女禦病重,慎嬪娘娘去看她了。”

芳馨想了一會兒,恍然道:“花女禦……奴婢想起來了。”

我輕輕呷了一口茶道:“姑姑認得她?”

芳馨道:“在宮裏那麽多年,總歸見過幾次,卻並不熟悉。”

我好奇道:“她們也是禦前的人,為何陛下卻不願意給個位分?”

芳馨道:“聽說是陛下大婚之後,兩人自請去濟慈宮伺候太後的。”

“自請”?哼,慎嬪不也是自請退位為媛的麽?當真諷刺。只聽芳馨又道:“說是自請,誰都看得出來,兩人是被陛下打發出去的。或許是哪位後妃不高興她們杵在禦前,又或許她們自己犯了錯,這奴婢就不得而知了。”

我心中惻然:“若是她們能生個孩子,想必能好些。”

芳馨道:“若能生下皇子和公主,自然就有名分了。哪怕只是封為姝,也算終身有靠。”說罷轉了口氣道:“像花女禦這般,淒淒涼涼地在監舍中病著,無人服侍,也甚是可憐了。”

清涼的竹框抵在下頜。我不禁想象起一個年約三十的憔悴女子,蓬頭亂發地纏綿病榻,明亮的雙目深深凹陷在絕望的陰影中,蒼白幹裂的雙唇再也延展不出昔日美好的弧度,灰敗的臉頰也承受不住少女明麗清純的笑容。這樣一個女子,也曾滿懷希望,引頸翹首思盼君恩,然而不過悄無聲息地隕落在簡陋的監舍中。只有一個同病相憐的女子在這個陰沉的午後,為她送行。

想起這些,不由心痛,忙胡亂搖著扇子,似要將這念頭從我腦中驅走。

傍晚用膳時,忽聽皇後宮裏的小內監來傳旨,說是奉皇太後慈諭,追封已經過世的花女禦為正七品姝,賜號安。我一呆,放下竹箸,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