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三十六章 所譽所試(第2/5頁)

李瑞剛進來時還有些做官的端莊神色,此時盡數褪去,圓胖的臉上多了好些自嘲的笑意:“大人面前,下官不敢隱瞞。下官這個左丞的官位,是家裏賣了地,花銀子捐來的。否則以下官這等出身資質,也只能做一輩子的門官罷了。”

我一怔:“捐來的?”

李瑞坦然道:“也沒花太多錢。且掖庭屬有掖庭令鄭大人和右丞喬大人,下官這個左丞一向是不管事的,也沒什麽好處。因此旁人都不願意捐這官做,便被下官撿來做了。”

皇帝要打仗,國庫裏的銀子不夠了,自然就把些不太要緊的官位拿出來換錢花。我了然,笑問道:“要多早晚才能賺回當初捐官的銀子?”

李瑞哈哈笑了起來:“這個嘛,下官算過,怎麽也要三十年吧。”

我和芳馨相視一眼,失笑道:“果然不貴。”

李瑞笑道:“自然自然,好說好說。”

我又笑問:“明知這官做得無味,又為何要捐來做?”

李瑞道:“下官四十幾歲的人了,門官做得膩了,也知道升官無望。只是家裏還有些田地房產,一時倒也吃用不盡,留著也是無用。這掖庭屬左丞的官位現下看起來是無味,可勝在下官能捐得起。”

我笑道:“大人過謙。古人雲,‘丈夫為志,窮當益堅,老當益壯’。又說,‘凡殖貨財產,貴其能施賑也,否則守錢虜耳’[93]。大人其志可嘉,玉機欽佩。”

李瑞站起身來行了一禮:“下官受教。”

我忙道:“李大人且坐。玉機還有好些話要請教大人呢。”看他坐下,我方問道:“大人知道因何事被請到永和宮來麽?”

李瑞道:“下官不知。下官只知,大人本來是請鄭大人入宮的,只因鄭大人病了,喬大人又不在,下官才來的。不知大人有何吩咐?下官好回去轉告鄭大人和喬大人。”

李瑞新官上任不過數月,且聽他話裏的意思,應當不知道掖庭令在秘密調查嘉秬之事。他不知道,我自然也不能說,只得道:“是有些要緊事,只是得與鄭大人當面說。”

李瑞道:“鄭大人久不在掖庭屬,一切公務都委托喬大人處理了。大人要見鄭大人,恐怕不易。”

我好奇道:“既然如此,那鄭大人為何不退位讓賢?”

李瑞道:“據說已經上表辭官了,不知為何,上面一直沒準。如今掖庭屬的大小事務一律歸喬大人打理。大人若有什麽事情,找喬大人也是一樣的。”

掖庭令鄭大人一直領帝後密旨,查探嘉秬之死的真相。如今他雖然纏綿病榻,但因為尚未結案,所以不得退休。鄭大人若不能理事,想來這案子應當是歸喬大人管了。我沉思片刻,道:“罷了,如此我明日便去掖庭屬拜會這位喬大人吧。”

李瑞笑道:“大人身為上官,為何要拜會他?”

我微微一笑:“那位喬大人午後是當真不在掖庭屬麽?”

李瑞道:“這……喬大人家中有些急事,確實不在掖庭屬。”

我笑道:“我雖然品銜略高,但畢竟只是後宮內官。你們外官事忙,又是先生前輩,玉機自當去拜會請教。”

李瑞道:“大人過謙了。不知大人明日幾時駕臨掖庭屬?”

我想了想道:“一早便去。”

李瑞起身道:“如此喬大人和下官明天一早定在掖庭屬恭候大人。”

我正要說話,綠萼進來稟道:“姑娘,前面快放學了,該走了。”

李瑞連忙施禮告辭,我親自送他到悠然殿的門口。他駐足半晌,一張臉憋得通紅,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轉頭道:“大人,下官是個再卑微不過的粗人,自知不堪大用。但若大人有所差遣,下官萬死不辭。”說罷匆匆一揖,快步去了,走到照壁處,右腳被左腳一絆,一個趔趄,險些撲倒在地。

綠萼失笑道:“這位李大人怎麽這樣慌張?”

芳馨掩口笑道:“他才升了左丞沒幾個月,還不慣向上官表忠心,所以這樣慌張,像做了虧心事一般。”

從前我在長公主府做柔桑縣主的侍讀婢女,又是總管之女,雖無實權,但地位超然,從來也沒有奉承過各位管家,更不用說表態效忠了。然而自從我列選女巡始,便時常要說大話,或為了消弭主上疑心,或為了討主上歡心。一開始自然是不願意說的,然而時間一長,便也覺得這是做官必備的了。“做官麽,都是這樣的,慣了就好了。”

芳馨道:“如此說來,這位左丞大人倒也乖覺。”

我笑道:“為官最要緊的是懂得看風向,又能膽大下注。不是飛黃騰達,便是死無葬身之地。自古為官,莫不如此。李大人是這樣,我又何嘗不是?走吧,再不去殿下就該等急了。”

夜深了。我一口氣看了七八封奏疏,只覺眼澀口幹,神思倦怠。遂棄了奏章,開門望月。一絲寒意襲來,我不禁渾身一顫。今夜本當紅芯當值,卻見她已經熬不住困,蜷在椅子上睡著了。我取過拋在榻上的梨花白宮緞披風,輕輕搭在她身上。誰知紅芯忽然身子一跳,醒了過來,紅了臉道:“奴婢竟然睡著了。”說罷取下披風披在我的身上,“姑娘辛苦一天了,這會兒可要歇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