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三十一章 君臣父子(第2/5頁)

我忙道:“臣女謹遵懿旨。”

皇後頷首道:“時辰已到,各自上學去吧。青陽公主沒有侍讀,便暫時交由封大人好了。”

封若水站起身來端端正正行一禮:“臣女遵旨。”

一時散去,四個女官領了五個孩子去上學。錦素遮眼看了看天色,笑道:“皇後說話倒是簡單,一句多余也沒有。”

未等我開言,皇太子高顯便笑道:“母後總領朝政,十分繁忙。聽穆仙姑姑說,母後回了宮還要瞧奏報批政論,有時還要垂簾早朝。這樣辛苦,自然是一句廢話也不能多說。”

錦素笑道:“殿下所言甚是。殿下就要搬入桂宮,可知桂宮中的幾座殿宇都叫什麽名字?是何寓意?”

高顯道:“桂宮又名北宮,歷來是太子所居,遠離後宮諸殿。西殿名為祁雲,東殿名為祈雨,取自《詩經》之《大田》,有雲‘興雲祁祁’,亦雲‘興雨祈祈’,意為雲布雨興,使公私倉廩,俱豐實有余[78]。至於主殿,名為雍肅,取自《詩經》之《雍》,‘有來雍雍,至止肅肅’[79],意為天子祭奠皇天後土,一使國泰民安,二使江山社稷,後繼有人。”

錦素滿意地笑了。旭日如金,白雲滾滾,天色湛藍而高遠。新後,新的一天,新的一年,新的寓意。

暮春的夜,晚風中帶著絲絲夏日的氣息,潮濕、芬芳、生機盎然。我支開窗戶,看著橘色宮燈下綻放的兩盆紅玫瑰,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張青白色的梨花箋靜靜攤放在紅木雕花的小幾上,花鳥眉紋小硯上擱著錦素送來的犀角狼毫筆。蘸飽了墨,恰如含苞待放的玉蘭花。

我提筆寫了一句,憶起當日梨花樹下四人望畫說典的舊事,不覺微微一笑。又有好幾個月不曾見到高旸和玉樞了。每每新年出宮,高旸總會親自來接我。十八歲的少年,足有八尺來高。玉樞也因為勤練歌舞,竟足足高了我半個頭。

恰巧綠萼來換茶,遂念道:“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念完笑了一聲。

高曜正披衣坐在我對面看書,聽見綠萼的笑聲,不禁好奇道:“綠萼姐姐笑什麽?”

綠萼道:“回殿下,奴婢在笑‘不知今夜屬何人’這句話。這話問得好!”

我頓時紅了臉道:“胡說什麽?!不許擾了殿下念書。”綠萼伸了伸舌頭,忙躲了出去。

高曜道:“孤也覺得這句話問得好。”

我問道:“怎麽說?”

高曜道:“梨花和溪水都是實在的景物,經他這麽虛虛一問,就有些意境了。”

我笑道:“日常並沒有見殿下在詩詞上用心,卻說得很在理。”

高曜道:“義陽皇姐的封女巡不是名動京城的才女麽,因此義陽皇姐時常談論詩詞,孤便聽了兩句。不過詩詞文學究竟是小道,因此孤不喜歡。”

我頓時失笑:“是誰告訴殿下詩詞文學是小道的?”

高曜道:“太子哥哥告訴孤的。天下的學問便如一棵大樹,有根本,有枝葉,根本滋長枝葉,枝葉蔭覆根本。做學問當從根本開始。那詩詞文學便是枝葉。”

我將寫了詩詞的梨花箋揉作一團扔到竹簍中,一面問道:“殿下知道何謂學問的根本麽?”

高曜道:“蕭太傅說,人從哪裏來,到哪裏去,依靠什麽而活著,為什麽而活著,才是根本。”

我命人將筆墨紙硯都撤了下去,端上三碗五福安神湯,緩緩抽出高曜肘下的書,笑道:“殿下所言甚是。只是臣女有句話要勸殿下。愛學問固然是好的,可是也不要太過刻苦。做完了功課,愛什麽便學什麽,橫豎也不用去應試。這兩天殿下看書看得太晚,慎嬪娘娘已有些擔心。”

高曜七歲時已識字數千,夜間常自己看書,甚少再需要我說故事。如此一年下來,頗讀了些書,人也更加沉穩。“當年玉機姐姐說孟嘗君田文的故事給孤聽,教導孤當致力於學業,他日好在父皇面前言必有中,怎麽如今倒說這樣的話?”

我笑道:“殿下可還記得周亞夫是怎樣死的?”

高曜想了想道:“他的兒子為他買了工官尚方刀戟盾甲五百具做陪葬之用,又不願付清買價,因此被人告發,罪名是私買官器。此事連累了周亞夫,景帝派人責問他,他只是一言不發。景帝大怒,召廷尉治罪。廷尉問周亞夫為何要私購兵器造反,周亞夫說那些只是葬器,他並無反意。廷尉便說,即使生不欲反,也會在地下謀逆。最後周亞夫在獄中絕食而死。”

我笑道:“周亞夫在平吳楚之亂時乃是首功。常言道,功高蓋天而不賞。周亞夫雖算不得功高蓋天,說一句功高震主卻也不為過。恃功而驕,挑起景帝的殺心而不自知,死得不冤。”

高曜道:“姐姐是說周亞夫並非死於其子的囂張無知,而是自有其取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