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十九章 大利小利(第2/5頁)

惠仙悄聲道:“內史官都隨陛下在前線,史庫裏只有幾個執筆供奉官看著,這會兒也不知道躲懶去了哪裏,竟然一個都找不見。”

忽聽四美蘇繡屏風後面叮的一聲輕響,皇後面色一變,將茶盞重重頓下。惠仙忙轉到屏後查看,回來道:“是小九收拾妝台,不小心跌了金簪在地上,並沒有跌壞。”

皇後厭煩道:“讓她到後院跪一個時辰再吃飯。”

惠仙不敢說情,忙拉了小九出來謝恩。小九不過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宮女,生得有些單弱,跪在皇後面前渾身顫抖,咬緊牙關才勉強說道:“奴婢謝娘娘恩典。”

小九去後,我鼓起勇氣向皇後道:“曾娥的孩子必定不是龍裔,還請皇後娘娘寬心。”

皇後一怔:“玉機怎麽知道?”

我自不能說出曾娥與芳馨的事情,只得道:“若曾娥懷有皇子,定然會稟告掖庭令,想來不會冒險熬刑。否則一頓板子,不是要將她一生的依靠,都盡數毀去了麽?世上沒有這樣傻的人。”

皇後點點頭,又搖搖頭:“也許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

我茫然道:“自己有了孩子,還能不知道麽?”

皇後又一怔。惠仙忙道:“娘娘,朱大人還是女孩子家,怎知道這些?”

皇後嘆道:“是了,本宮竟忘記了。”

我雖不甚明白她們的話,卻也知道自己弄巧成拙,只得閉口不言。時近午初,起居院的執事親自捧了近半年的內起居進來。於是整整一個下午,我都在這裏替皇後檢閱內史。連查數遍,直到雙眼昏花,頭腦沉重,也沒有看到皇帝恩賞曾娥或讓曾娥陪侍的記錄。皇後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撫胸說道:“幸而沒有。聖上最重子嗣,若那孩子真是皇子,本宮的罪就大了。”

我忙寬慰道:“宮人犯錯,理應去掖庭屬受審,即便那孩子真是皇子,也怨不得皇後娘娘。”

事已分明,皇後依舊不安。這種劫後余生的不安似是心有余悸,又似是根深蒂固。皇後嘆道:“你雖聰明,終究還小,哪裏會懂得這些。你也累了,回宮去吧。”

從守坤宮出來,只見殘陽如血。夕照拂過眼簾,但覺寒光如水。頭昏腦漲地回到長寧宮,忽見芳馨迎了出來,只見她眼睛一紅,咬牙顫聲道:“曾娥流血過多,已經去了。”

我從未見過這位曾娥姑娘,自也無法體味芳馨失去這位小同鄉的哀傷。於我來說,她只是一個罪人,為著那尚未出世的孩子,我或可嘆息一聲。然而內起居越看越冷,想多半句嘆息,亦不可得。

芳馨泣道:“曾妹妹還這麽年輕,若出宮去了,定能過上好日子。可憐那孩子……”

這件小小的風波不出守坤宮便這樣平息了,或許思喬宮和遇喬宮尚不知情。陸貴妃與她未出世的孩兒正在養尊處優之時,曾娥與她的孩兒卻已被丟棄在亂葬崗。世事便是這樣不公道。在宮中數月,連我這樣一個出身奴籍的人,亦吝嗇起當前這片刻疲憊而虛偽的平靜時光。

或許出身微賤的人,本也沒有公道可言。

晚膳時下了一場陣雨,四處彌漫著濕潤清新的氣氛。我照例去遇喬宮看陸貴妃。陸貴妃自從有孕,便一直在宮中靜養,連椒房殿都很少去。於是我依照宮規,每隔三五日便去請安。陸貴妃初時以安胎為借口,甚少召見。但兩個月下來,她也不忍總將我拒之門外,如今常肯請我進去說話。

因孕婦畏熱,明光殿的冰還未撤去,一進去便覺周身清涼。日常在宮中靜養,陸貴妃並沒有梳髻,只是將長欲及膝的秀發用絲帶纏繞而下,松松綁在頸後。烏黑的發間不飾一點金玉,用篦子抿得一絲不亂。一襲水綠煙紋長衫,巧妙掩飾住微微臃腫的身形。寒暄幾句後,我正待告辭,忽聽陸貴妃道:“聽說今日皇後處置了定乾宮的一個宮女,那宮女如何了?”

我一怔,道:“那宮人已經死了。她所犯欺君、偷盜、私逃……淫穢這四條罪,乃是掖庭屬按律所定。那三十杖,並非皇後娘娘所賜。”

陸貴妃雙眸微合,明亮的目光在我臉上刮過:“不錯,她的罪是掖庭屬裁定的。”

從明光殿出來,天色如還沒有研透的墨汁,星光若隱若現。檐下掛起橘色的宮燈,溶溶燭光似要融化在蒙昧的夜色中。晚風輕拂,擾動這一宮的不分明。身在此中,連自己也要融化了。

西配殿下擺著一張油光水滑的竹凉榻,平陽公主穿著杏紅單衫坐在榻上抓子兒玩,一個乳母和兩個丫頭在一旁侍立。碧玉和白玉貼合成指甲蓋大小的方塊作子兒,沙包用雲錦填了粟米做的,金絲銀線在燭光下拋出寸寸寒芒。我忙上去行禮,平陽公主亦止了遊戲,目光中充滿期待:“平身。玉機姐姐來和孤一起玩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