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十五章 朝聞夕改(第2/4頁)

我朗聲道:“請公公稍坐,待我更衣。”

綠萼和小西忙進來替我穿上一件練色梨花紋長衣,匆匆梳好頭發。綠萼輕聲道:“都這麽晚了,也不知皇後叫姑娘去做什麽?奴婢總覺得不是好事。”

我忽然想起昨日熬夜作畫的事情來。原來蕓兒要寫的字是:王,畫像。她還沒學過“像”字,因此只用“向”字代替。這個“王”字,自然說的是乳母王氏。難道是王氏看到了周貴妃的畫像,今日向皇後告發?記得昨日錦素與我賞畫之時,殿門是一直敞開的。雖有丫頭守著,焉知她不會在庭院中看見?又或者……我心中一凜,不敢再往下想。於是問外間的商公公:“請問公公,這會兒還有誰在椒房殿?”

商公公道:“大人何必問,去了便知道了。”

我沉思片刻,一把扯下小西剛剛為我系好的青玉環。綠萼道:“姑娘這是何意?”

我解下腰帶,褪下衣裳,打開櫃門,將熙平長公主早就賞下的淡紫色繡百合花長衣拿了出來。我進宮之前,長公主為我做了兩套紫衫,一套丁香色,一套淡紫色。丁香色衣衫我進宮那日穿過,淡紫色的這套,我卻碰也沒碰過。

綠萼會意,急忙為我換上。我又示意她拿出我進宮那日所戴的紫晶墜裾。她蹲下身子,將紫晶滴子一一掛在襯裙上。不待我吩咐,又取出那只已經修好的玫瑰金環,為我束在發髻上。我將妝台上的隱翠香囊交給她道:“這囊中是外間櫃門的鑰匙,你戴上。”

綠萼不解:“這香囊是姑娘平素最珍愛的,幾乎從不離身,奴婢不敢戴。”

我笑道:“我原本以為還要些日子,想不到這麽快便來了。”趁她遲疑,我將香囊往她腰間一塞,“仔細收好。”

綠萼扶著我的手來到外間,只見商公公正來回踱步,已頗不耐煩。我笑道:“勞公公久等。”

夜風曲回嗚咽,殿中燭火靜直。滿殿裏燈火通明。紅燭香氣掩蓋了香爐中逸出的淡雅香氛。皇後端坐在上,身後的紫檀木雕花鏤空七扇屏風如烏雲堆聳。她神色平靜,倒看不出喜怒。果然乳母王氏侍立一旁,見我進來了,斜乜一眼,微微冷笑。

我款款上前,行禮如儀。皇後見我一身裝束,頓時眸中一亮,口唇一動,似要贊賞兩句,終是咽下。

皇後道:“熙平長公主總說你對本宮母子忠心耿耿,本宮卻心有疑惑,故請你來解說解說。”

我知道皇後總算顧及熙平長公主的顏面,不肯對我疾言厲色。然而看王氏的神色,已頗有些迫不及待了。我忙現出惶恐不安的神色:“玉機入宮時日尚短,若有錯失,還請皇後饒恕臣女,教導臣女。”

皇後笑道:“你不必驚慌。夜也深了,本宮只問你兩件事,你如實回答便好。”

我忙道:“臣女知無不言。”

皇後道:“本宮聽說你初遷入長寧宮時,曾畫了一幅周貴妃的畫像?可有此事?”

背心忽然漲得發麻,熱潮退去,泠泠一片冷汗。我微微一笑道:“皇後說的可是那幅身著綠衣的女像?”

皇後的高髻上簪了一對紅寶石蝴蝶花釵,蝴蝶觸角以兩股金絲交叉擰成,燭光下金芒亂顫。皇後轉頭向王氏道:“你來說。”

王氏道:“奴婢那日親眼見到朱大人從櫃中拿出周貴妃的畫像來,畫上的人的確穿著綠衣。那張畫就單獨放在木櫃的底層,那一層沒有別的,只有這張畫。”

我笑道:“只是穿著綠衣罷了,怎見得是周貴妃?”又向上道,“回娘娘,臣女所繪,乃是臣女的孿生姐姐玉樞。王嬤嬤從未看過臣女的畫,想必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因此錯認成周貴妃,也未可知。”

皇後向王氏道:“你果真認清了麽?”

王氏出了一頭冷汗:“這……奴婢的確沒有近前去看。但娘娘只要遣人去搜上一搜,自然便知奴婢所說不假。”

皇後道:“荒唐!既無真憑實據,怎能隨意去搜一個女官的屋子。”

皇後眼中分明疑色未消。我忙道:“嬤嬤說的很是。就請娘娘遣人隨綠萼去靈修殿,將櫃中的畫拿來一看便知。”

皇後遲疑片刻,含一絲歉意道:“既然玉機不反對——惠仙,你便去長寧宮一趟,將櫃中的畫取來一觀。只許取畫,別處就不必看了。”

我看一眼綠萼,綠萼摸了摸腰間的隱翠香囊,隨惠仙出去了。只聽皇後又道:“還有一事,聽說今天在花園裏,高顯沖撞了皇兒,是怎麽一回事?”

我簡略將他兄弟二人午後在花園打架的事說了一遍。皇後微微動氣:“那高顯不過是庶出孽子,我皇兒要推他一下,也無不可,你為何要阻攔?”

不待我分辯,王氏忙道:“可不是麽?朱大人生怕大殿下受了傷,就好像她不是服侍咱們二殿下的,倒比服侍大殿下的於大人更盡心!”殷紅雙唇如長蟲蠕蠕,幾顆淡黃牙齒似半吞的沙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