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六章 白虹蟬翼(第3/5頁)

守坤宮內走出一位執事宮女,約莫三十五六,高髻金環,面容清秀。芳馨低聲道:“這是守坤宮的執事桂旗。”

桂旗福一福道:“皇後今日有事,便不見了。各位請回,無事的都出宮去吧。”

眾人同聲應了。史易珠的姑姑辛夷拉住桂旗道:“皇後娘娘莫不是病了?”

桂旗笑道:“皇後去濟慈宮向太後請安了。”

芳馨道:“姑娘回去吧。皇後雖然不見,恐怕陸貴妃還有什麽旨意下來。”我和錦素相視一眼,攜手同歸。

用過午膳,我照例歇午覺。昨晚睡得遲,今晨又醒得早,黑甜一覺睡到申時一刻方醒。綠萼一面梳頭一面道:“午膳後啟姑娘、謝姑娘與邢姑娘都走了。啟姑娘和謝姑娘來道別,見姑娘睡著,就沒叫醒。”

我點點頭,指著妝台上一只長扁錦盒道:“這是什麽?”

綠萼笑盈盈地打開錦盒,只見八顆水滴狀青金石墜裾並排躺著,鮮艷的琉璃紺青色上揮灑點點金斑,鑲以銀托,確是上品。綠萼贊嘆道:“真好看!”

我笑道:“這是誰送來的?”

綠萼道:“這是封姑娘親自送來的,說姑娘醒了還要親來拜訪。”見我沉吟不語,又道,“姑娘是過去呢,還是奴婢去封姑娘那邊知會一聲?”

我從鏡中看她一眼,笑道:“你先去泡壺好茶來,然後去請封姑娘過來喝茶。”綠萼應聲去了。

封若水從未與我說過話,今日忽然送了這樣貴重的禮物來,不知是何用意。春天的陽光溫暖蓬勃,不似夏日的焦灼與冬日的淡薄,亦無秋涼的蕭索。我倚在榻上仰望晴朗的天空,一只雲雀正停在對面的房檐上,悠然顧盼。昨日此時,我甫別長主,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

忽聽門外綠萼道:“封姑娘來了。”話音未落,封若水款款而入。只見她一身櫻桃紅平金團花襦裙,珠翠滿頭,光耀炫目,與昨日清雅端莊的少女判若兩人。她的嬌艷,亦不在史易珠之下。

禮畢,封若水笑道:“我瞧姐姐喜歡青金石,故自作主張送了那套璆琳鑲銀的墜裾。不知姐姐喜歡麽?”

我忙道謝,說道:“小妹最愛青金石。封姑娘是怎麽知道的?”

封若水道:“昨日見姐姐戴了一支青金石花簪,今日又見姐姐腕上也戴著一串,故此猜測。恰好我這裏有一套墜裾,成色尚可,就送給姐姐,也不算辜負了。”

我笑道:“姑娘真是觀人入微。昨日在殿上,幸聆姑娘高作,甚為傾慕,只是未敢高攀。早知姑娘這般平和,小妹就該早去拜望。如今勞動姑娘過來,愧不敢當。”

封若水淡淡一笑:“你我同殿遴選,並無高下之分。姐姐多慮。”

我笑道:“未知姑娘有何見教?”

封若水道:“並無特別之事。只想著我今日就要出宮,卻還未與姐姐談說一二,深以為憾。故特來拜訪。”於是相對飲茶,談了幾句詩文。忽聽封若水的小丫頭在門外道:“姑娘,府裏的車已到修德門外,該啟程了。”

封若水望望天色,起身告辭。我忙起身相送。她一只腳已在門坎外,忽然回首道:“我心中有個疑惑,還請姐姐開解。”

我笑道:“封姑娘請說。”

封若水笑道:“今晨見啟姑娘和邢姑娘比劍,才知道詩文上所寫,並非一味浮誇。鬥膽請問姐姐,啟姑娘和邢姑娘,究竟是誰的劍術更高明?”

我笑道:“難道她們二位的劍術不是一般高明麽?即使有高下,也在伯仲之間。”

封若水笑笑,不置一詞。走到庭院中,她仍向我的窗口望了一眼,恰好我也站在窗前目送她。目光相接,俱是一笑。她款款而去,似一朵嬌艷無匹的牡丹,悠然盛開於美好的春日。

這兩日,我像是做了一場夢。夢中的繁華倏忽而來,又倏忽而去,連風中各種鮮花嫩草的香氣都那麽逼真。想起適才午睡的夢境,我白發蒼蒼,錦素卻仍是十二歲的模樣。不知是如今的我夢見了年老的我,還是年老的我夢見了如今的我。

這一日,粲英宮中的人去了一半。

直到晚膳時分,皇後與兩位貴妃也沒有旨意下來。晚間,我去錦素的房裏看她寫字。

錦素以行書抄寫《莊子·齊物篇》,有一句沒一句地念著。待寫到“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一句,我看那“蝶”字寫得尤為傳神,翩然似展翼飄飛,不禁想起了日間的夢境。

寫畢,錦素仔細將筆洗凈,擱在青釉刻花筆山上。若蘭與若葵一左一右提起錦素寫過的紙張,錦素撫頜細細推敲。我則在一旁繡著綠萼日間只繡了一半的桃花瓣。待墨跡幹了,錦素命人收起,這才坐下陪我飲茶。

錦素道:“今天啟姐姐和謝姑娘府裏早早來接,啟姐姐顧不得向姐姐告別,就先走了。她囑咐我向姐姐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