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四章 外儒內法(第3/4頁)

徐嘉秬道:“朱姑娘此言差矣。漢武帝獨尊儒術,不也能攘寇禦邊,開創一番千古帝業,這又怎麽說?”

我凝思片刻,說道:“武帝的曾孫宣帝曾教導太子,‘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12]可見前漢所行,實是外儒內法。”

徐嘉秬又道:“我朝讀書人首尊《論語》。聖上亦言:論語數篇,足以治國。難道聖上所言,也是錯的麽?”

我頓時出了一身冷汗,斟酌道:“以聖上的英武,自是對孔夫子所言有獨特領會,旁人難以企及。何況臣女早說過,以《論語》治國,大而化之是很好的,但於枝節不足。聖上然其言,不拘於行,實為明君典範,我等凡人自然難望其項背。”

徐嘉秬還要再說,於錦素起身打斷她:“說《論語》便說《論語》,何以說到當今聖上?還是就事論事好了。”

陸貴妃笑道:“不知於姑娘又有何見解呢?”

錦素道:“臣女在母親的教導下,也熟讀《論語》,微言大義,自不必言。然《詩》三百中有一篇說得極好,可為《論語》中治國之論的注腳。”

陸貴妃問道:“是哪一篇?”

錦素道:“正是《甘棠》一篇。請朱姑娘誦讀一遍。”

我會意,朗聲念道:“‘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剪勿敗,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說。’[13]周召公為武王弱弟,曾於棠梨樹下與民行政決獄,受民愛戴。千裏之行,始於足下。治國之道,從甘棠始。”

陸貴妃深深看了我一眼,笑道:“朱姑娘博學多識,敏思善對。穆仙——”

穆仙向身後兩個宮女道:“紅葉、綠萼,從此你二人便去服侍朱姑娘。”紅葉與綠萼也只有十二三歲,齊齊向我施禮,下殿來站在我身後。貴妃賜我文房四寶,我忙跪下謝恩。

只聽貴妃又道:“徐嘉秬博學多思,奉體公心,賞——”穆仙將賜予我和錦素的筆墨紙硯也照例賞賜了一套給徐嘉秬。

陸貴妃似乎有些疲憊,已懶怠再問,於是向邢茜儀道:“茜儀,你是周貴妃的入室弟子,聽聞劍法十分精湛。本宮便賞你一柄蟬翼劍。”邢茜儀連忙起身謝恩。

啟春笑道:“臣女曾見過周貴妃以蟬翼劍作舞,那是貴妃娘娘積年的愛物。娘娘賞她這樣好的劍,賞臣女的偏偏就是平平無奇的白虹劍,娘娘好偏心。”

陸貴妃笑道:“白虹劍也是不世出的寶劍,和蟬翼劍一樣名貴。”

啟春道:“臣女好生羨慕邢表妹。邢表妹師承周貴妃,如今又得名劍,臣女就沒有這樣的福氣。”

貴妃微笑道:“好了,你若眼紅,本宮改日便替你求了貴妃,也讓你時常隨她練劍,這樣可好?”

啟春笑道:“多謝娘娘。”

賜劍與賜文墨,始終是不同的。這樣看來,邢茜儀和啟春都未入選。徐嘉秬卻與我和錦素一樣。

貴妃向封若水道:“聽聞封姑娘頗通詩詞,未知近日可有佳作?”

封若水站起身來,依依答道:“臣女日前讀《吳太伯世家》,深為吳國命運嘆惋,偶得一首,請為娘娘誦讀。”

貴妃道:“願聞佳作。”

封若水曼聲念道:“楚人戚戚姑蘇行,心腹高論奉吳君。萬艦舉桅出瀛洲,三軍擁旌走艾陵。伯嚭豈惜珠寶器,夫差珍重美人情。當時無端怨西施,屬鏤夜夜空自鳴。”

貴妃沉吟道:“詠史之作雖好,卻過於沉重。但你年方十二,能作此詩,已屬不易。”封若水額上沁出細密汗珠,垂首不知所措。貴妃又道:“詩中又提到美人西施,不免令人傷感。”

封若水道:“臣女放肆,請娘娘恕罪。”

貴妃微笑道:“你的詩寫得好,才令本宮有所遐想,何罪之有?說起來,本宮最愛那句,‘伯嚭豈惜珠寶器’。豈惜二字譏諷得好,活脫脫一副佞臣貪相。”

啟春忍不住問道:“屬鏤是什麽,為何要夜夜鳴叫?”

封若水恭謹答道:“屬鏤之劍是吳王夫差賜予伍子胥自盡的寶劍。”

啟春笑道:“原來是寶劍,那臣女最喜歡最後一句。”

謝采薇道:“此劍不祥,怨氣深重,姐姐也要喜歡麽?屬鏤夜夜空自鳴,那是在鳴冤啊。”

啟春道:“寶劍替忠臣鳴冤,才是一柄正氣浩然的好劍。”

史易珠一直默默不言,這時忽然說道:“以珠寶與美人換得江山,亦屬上算。珠寶可以再取回,只是美人徒增齒歲,未免可惜。在越滅吳的故事裏,臣女最喜歡範蠡。臣女以為春秋一世,論保身全族的智慧,無人能出其上。”

啟春瞥她一眼:“史姑娘可真是三句不離本行。那陶朱公雖是你家行當的祖宗,可也不用說得好似天下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