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第2/3頁)

然而這一擊太急、太厲,赫連嫣的馬也正在同尹盛蘭的馬互相踩踏,顛簸跳躍,赫連嫣的腿未能收住力,受不下尹婕妤這一擊,竟被甩了下去!

她的副將眼疾手快,想要將她帶上馬。尹婕妤身邊的騎護見狀,大好時機豈能放過,拼了命催馬沖上前,馬蹄高高揚起,對著赫連嫣踏下去!

他沖得太快太急,沒能收住勢,被北燕人砍下馬。赫連嫣已被甩下馬,還未來得及起身,橫空只見一道巨大黑影壓下!

晉軍的馬蹄,在下一刻,踩破了她的腹腔。

尹婕妤說不清自己那時是什麽心情。下意識想拉她一把,可動作比思緒還快,當回過神時,雙手長-槍-刺下、長戟橫档八方來襲,她抵住北燕的亂刀,一槍-刺穿了赫連嫣。

血順著銀色的槍頭汩汩成流,赫連嫣還保持著雙手撐地欲起身的姿勢,望著馬上的尹盛蘭,頭發被騎兵來去的風帶亂。

四周的亂曲仿佛於一瞬間消失,尹婕妤與她對視——那一刻,心頭竟浮起了奇異的滋味,無比復雜。

似是有難過,有痛惜,卻又松了一口氣。

萬裏長風,在曠野上久久呼嘯。

冀州的春天總是伴隨著漫天沙塵,鋪天蓋地,可以埋葬一切殘垣。

阜城和扶柳的這場仗打了一整日,從上午持續到了黃昏。終於,當隨著敵軍擊鼓退兵,洪流褪去後,地面上橫七豎八地插著旌旗,耷拉著在風中偶爾飄蕩。

殘陽如血,遠目望去,晉軍和北燕軍的人馬屍體鋪了一地,間或有人躺在地上呻-吟,軍中大夫則在此起彼伏的痛呼中翻揀傷員。

戰事已經結束了,沙塵之下,遠遠可見晉軍在打掃戰場。

戰場上總是瞬息萬變,赫連嫣意外戰死後,北燕幾名副將支撐了一個多時辰,終於決定放棄扶柳郊外,退守後方。

北燕急退,晉軍並未追擊,因為也已是疲兵。

尹婕妤感到一陣脫力,她背上兩處傷口,箭筒裏的箭都射空了,拇指拉弓弦拉得虎口掙裂。她雙臂幾乎酸軟,想躺在地上,閉上眼睛睡一覺。

窩在宮裏太久沒活動筋骨,今天打了整天的仗,竟覺全身散了架一樣。

夕陽的紅暉在天際拉出一道金霞,落日熔金,暮色靄靄。

尹婕妤掙紮著用長-槍撐住,靠在馬身上。

士兵想清理戰場,她的副將上前,一改先前對她的不以為意,恭敬問她:“娘……呃,將軍,敵軍的首將,該如何處?”

他指著地上的赫連嫣,由於是墜馬,身上沾了許多泥土和血跡,如今,這血跡汙漬遮蓋了本來面目。

交戰兩國的武將多是有仇的熟人,像赫連家與尹家,就有著世仇。赫連家有尹家的人命,現在尹盛蘭也算為尹家復仇了。副將建議道:“將軍不妨也將她頭顱砍下,做個酒器,為尹將軍報仇,也震懾震懾他們北燕人,讓他們不敢再狂妄!”

如此,將何等快哉人心!

尹盛蘭沒有看他,問道:“你覺得這樣心中才痛快,北燕人也會畏於我軍威名嗎?”

副將咬牙道:“末將恨不得將北燕人啖其肉喝其血!北燕人目中無我,狂妄自大,數次犯我邊境,血債就該血償!”

尹盛蘭點點頭,卻並沒有如此吩咐。

兩個士兵將赫連嫣擡過來,尹婕妤垂目看她,憶起了前年北燕馬球隊送的禮物。其實是為了將頭蓋骨送回來,但北燕人送東西去尹將軍府,無疑是很敏感之事,只能假借馬球隊的名義送進宮,名正言順還給了尹婕妤。

赫連嫣。

她心中記下了這個名字。雖然她們交情並不好,要麽是對罵鬥毆,要麽是你死我活。但她總覺得,對方也是存了點惺惺相惜。

她走上前,卻伸出手,在周圍人驚愕的目光下,放在了赫連嫣的頭發上。

她替對方整理儀容。

頭發已經散亂了,沾了泥塵,她將頭發整理梳齊。

又用帕子沾了水,擦幹凈臉上的泥土和血跡。

她身後還有一眾將士,目睹她做這一切。副將急道:“大人……”

“她畢竟是我們的敵人,堂堂正正而戰,力戰到最後一刻,當得起這個尊重。”

尹婕妤的聲音不大,卻有不少人都聽見了。將士們復雜地等待,尹婕妤沉聲道:“以軍禮相送。”

赫連嫣的屍體被覆上了一層白布。軍中吹起篳篥,擊鼓長鳴,再往前方是北燕暫時退居的扶柳縣,他們撤兵時太過倉促,亂軍中未能尋到赫連嫣,如今晉軍算是講道義,將他們將領的屍體完整送回。

副將遠遠眺望著,心情很復雜。從古至今,能在戰後心平氣和、給予敵首屍體以禮遇的人,好像沒有幾個。亂世中誰講究這些道義?更何況這赫連家同尹家結了仇。

他不知道自己跟從的是一個怎樣的將領,是婦人之仁,還是霽月光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