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第3/4頁)

連著兩年早冬,於是今年春天見早見暖,桃花難得這時節開。

“之後的打算,是要去北燕麽?”謝令鳶猜測,少司命與睿王爺頻繁生亂,北燕國師一早盯準了九星,遲早是禍患。

酈清悟看她一眼,點頭,忽然笑一下:“此去一別,不知何時再見。倒要恭喜你,回長安後冊封鳳位,榮寵無限——”

這話怎麽聽怎麽不是滋味,謝令鳶嗤道:“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

酈清悟頓了一下,聲音柔和:“所以,不想當皇後?”

這不廢話麽,謝令鳶不明白他那麽幹脆利落的人,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著問半天是不是嫌時間太多。

“我只想……”

謝令鳶躊躇著措辭:“你知道麽,其實我……是這段時日,忽然想起了一句話,被我忘記過很多年。”

那句話在記憶的角落裏落滿了灰塵,陳舊得幾近腐朽,直到高闕塞一戰勝,她看到蕭懷瑾,看到何韻致,看到武明貞白婉儀,看到酈依靈酈依君,那句話忽然蹦出了腦海。

她有些赧然,仿佛遲疑了一下該不該說:“那句話是——‘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呃,其實以前我聽到這種話,我會覺得……”

會覺得可笑,這種話講出來似乎就很可笑,即便現在也有點難以啟齒。

卻忽然想起在宮裏時,白婉儀臨死前,曾經對她說過的那句話。

人之一生,死之重有四。

一為殉道。一為天下。一為報恩。一為酬知己。

而她直到今天,出宮經歷過浮生百態,才悟出了這句話的重量。

其實是她自己,遠遠不如她們。

她一直以為自己來到這世間,身為最早覺醒的星君,是在幫她們回到正軌,是在救她們。其實,她也在被她們改變,相救。

她做不到像何貴妃那樣,為了公道而放棄對家族的庇護。

也做不到像何太後那樣,為了故人的托付一生負重前行。

更做不到像白婉儀那樣,為了報恩義而孤注一擲的決絕。

她甚至曾經覺得,那些話是很不切實際的,更不用說去理解殉道。是真的不懂,人為什麽可以為了自己的道,不惜一切。

可是現在見識了那麽多,她覺得她慢慢懂了。

如果說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道,那麽她如今的道,就是和她們一起,傾力而為——

“九星歸位,齊心一力,匡扶萬世,這就是我的道。”

兀地,謝令鳶的星盤忽然亮了起來,淡藍色的輝茫在半空中閃爍,聲望在緩慢地點亮。她想,要是星使還在,聽到自己這麽說,一定會很高興的。

那句話聲音很輕,幾乎淹沒在水流和岸邊的歌聲中。可又很清晰地、如金石之聲,落入酈清悟耳中。

他心頭一動,心跳似乎漏了一拍。轉身看向她。

謝令鳶說完,似乎是想通了什麽,笑盈盈望向他,雙眸清澈明亮。

他從來沒見她眼睛這樣明亮過,映出他的身影,映出山川亙古,映出孟春時令,映出世間繁蕪。

他不知道自己心頭亂跳是因為什麽,只覺得被風拂面的桃花不該這樣寂寞獨自地飄遠。岸邊似乎有人放聲大笑,暢抒胸臆,又有笛聲從天際遠遠傳來,如暮歌歸,夾雜在兩岸的男女對歌中,悠揚綿長,仿佛亙古,在天地間回蕩不絕——

“杏花疏影裏啊,吹笛到天明……”

“古今多少事啊,漁唱起三更……”

“春來遍是桃花水……”

“世中遙望空雲山……”

他在這片亂絮漂浮的繁華歌聲裏,以落花編了一串桃花結。花瓣透著早春的輕紅,掛在了謝令鳶的胸前,映得她容色更明媚,在十裏歌聲中盡態極妍。

他微微一笑,輕聲道:“很好看。”

說完飄然點水,一陣清風拂過兩面,再定睛一瞬,人已回到了岸上,船邊徒留余空。

謝令鳶摸了摸側臉,不知為什麽耳邊一片嗡鳴,那岸邊的歌聲似乎都此起彼伏的亂了,一句接一句;岸上的桃花也亂了,隨風亂飛,滿眼的花入流水。

她又摸了摸胸前掛的那串桃花結。

她當然記得,蘭溪之地,有一上古風俗。上巳節那天,人們在溪邊沐浴祭祀後,以鮮花互相妝點旁人,熏鮮花香氣,作為祈禱祝福。後來漸漸演變,年輕人踏歌而行,倘若彼此有情,可以串花後送給心上人。有人詩意將此稱為——心花結。

她微微一笑,隔著湍急水流,隔著風中飛絮,對岸上的人輕聲道:“挺好看的。”

難怪你爹娘喜歡。難怪它經年流傳。

大船在兩岸男女的對歌中悠然飄遠,岸上的影子逐漸隱入了遠山薄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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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綿青山,霧散鐘鳴。

長安城的早春,是壓抑在城頭的肅然。

延英殿外,鐘聲漫無邊際回蕩,氣氛已至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