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第3/5頁)

二人目光交匯,何韻致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忽然笑了笑:“那我這樣做,你覺得高興嗎?”

謝令鳶點點頭,眼底倒映出天幕彎月,清澈明亮:“是真的高興。”

九星未絕,因根骨猶在,哪怕如今黯淡,也總會重回正軌。

“你會這樣做,真的很好。”

何韻致那重重糾結自責的心,像被浸得疲憊又舒展,本想微笑,眼裏忽然湧上熱意,她覺得窘迫,趕緊轉開臉。

她猶豫了那樣久,即便向皇帝坦白,內心卻依然壓著對何家的愧疚不安。無論怎麽選擇,於內心而言,都是難受的。

德妃卻說她很好,十分篤定。

她忽然覺得沒有那麽忐忑內疚了。

謝令鳶輕輕攬了她的肩頭,平時不便深談的話,如今反而能坦然地問出來:“你不回長安,功勞變成我的,皇後也變成我坐,不知何家會不會遷怒你。你是怎麽想的?”

她知道,何家之所以答允何韻致來邊關,其實是一場豪賭。如果何貴妃將皇帝請回宮,何家無疑有了更大的政治資本。然而眼下,何韻致暫不回京,豈不是將這個功勞拱手讓給了自己?作為想當皇後的人,她為何輕易放棄到手的一切?

何貴妃苦笑了笑:“我將楊犒的事呈給了陛下。要如何面對家裏?”對何家而言,她算是不忠了。

她輕嘆道:“況且在行台留了一陣子,我反而覺得當皇後其實也沒什麽好的。”

當皇後又能怎樣呢?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也不過是在後宮的高墻裏耀武揚威罷了。還比不得外面的一方小吏見識的人多。而在並州,她可以決定此地的民生,此地的軍防,一方興衰由她來締就,皇後能嗎?

她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是宮裏的女人,就擺脫不了太後當年的命運。

堂姑姑不讓她當皇後,不想讓她被何家的算計傷害,也不願何家仗著外戚權勢再禍亂國家。她不知道伯父和堂姑姑究竟誰的選擇才是正確。但她知道選擇什麽,會讓自己更坦蕩更高興。

寧願在亂地的衙門日夜操勞,也不想在後宮高闈裏陰私算計,搭上不知多少人的性命和尊嚴。

所以她決定遵從堂姑姑的意願,放棄爭後位了。

說到這裏,她認真托付謝令鳶:“我不在的這段日子,倘若陛下再和我姑姑吵架,你就勸一勸他們,算是幫我的忙了。”

謝令鳶應了,這對她勸架小能手來說最多只是長兩個針眼。

“你這樣,太後也高興。她皇宮裏,擡頭看到的永遠只有被高墻圍住的那一片天,終於讓你走了出來,多好。”最後兩個字聲音漸小,羨嘆似的,“對了,送你一首詩。”

詩?何韻致一怔,才想起謝令鳶是出自豫章謝氏的詩書高門,以前為了邀寵,天天悶在宮裏寫酸詩給皇帝呢。

不過自從她死而復生晉封德妃後,就再也沒作過什麽酸詩了,想來竟有點懷念。不妨聽聽。

謝令鳶的聲音抑揚頓挫,響徹在院子上空,竟隱有回蕩之意——

“錦衣華服生端嚴,鐘鳴鼎食繞身前。處事有規行有矩,韻致八方輔九天。”

“嘖嘖,”何韻致忍不住笑出來:“你真擡舉,若我真的有輔九天之德,扭轉朝廷興衰,豈不成一代名相了?”

“我沒有騙你。”謝令鳶斬釘截鐵道。

何韻致:“……”能不能不要這樣一本正經?害她竟然對未來生出了一點小期待。

謝令鳶笑得越發慈祥了,往何貴妃內心深處,不斷種下信念:“你會有治世之德,也會有自己的廣袤天地。等我了結宮裏的事……遲早也會離開。”她才不想當什麽皇後,天天對著一群命婦說著可以省略五千字的廢話。

何韻致笑得也像德妃一樣慈祥:“我知道,你要和你的情郎私奔。”

謝令鳶:“……”

“放心,我會替你保密的。”何韻致一臉善解人意的模樣,如今似乎也逐漸敞開了心扉:

“我向陛下請命,也是為避開與你後位相爭。真是奇怪,以前曹姝月在宮裏,我處處都要和她一爭高下,現今對著你,卻一點爭後的心思都沒有。大概是因為你不在意,弄得我也掃興吧?”

如果謝令鳶想爭鬥,興許自己也會被帶出爭鬥心。人面對爭鬥的威脅時,總是本能地以敵對相抗。何韻致想一想,還挺慶幸德妃是個不爭權奪勢的奇葩。

她說不願與謝令鳶爭奪後位,寧願退讓留在並州。

謝令鳶快想哭了。

去年這個時候,她曾經用送禮物、示好、甜言蜜語各種方式,把聲望刷到了【眾望所歸】,卻從來沒有像今夜這樣踏實。當初她被卷入宮鬥中,其他妃嬪急著自保與她撇清關系,果然那些聲望也很快就失去了。

但是謝令鳶知道,從今天以後,她可以重新開始了。她曾經跌倒了,跌得很疼,跌得心灰意冷,甚至出宮。現在她被扶著,又重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