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第2/5頁)

而措置官——那個中年男人,老邱記得他叫楊犒——楊犒端坐著,臉色也沒甚變,只長長嘆了口氣道:“刁民小賊防不勝防,我們也是沒有辦法,請烏鱧大人放心,我們定找到賊人,給大人一個交待!”

待西魏人怒火萬丈地離開,楊犒坐了一會兒,老邱記得他那張瘦長的臉上,總是愁容滿面,似乎就沒見他舒展過。

接著楊犒叫來了手下校尉,嗤了一聲吩咐道:“抓賊歸抓賊,西魏人榆木腦袋,事哪兒是那麽好辦的。你們,去街上抓點叫花子,先把這罪給頂著吧。”

那時老邱震驚地擡起頭來,卻也不能置喙什麽。孫校尉接了任務,老邱便跟他退下了。一路上垂著頭,總不好問什麽。

待到了街上,看著墻角蜷縮的乞丐,白發亂蓬,皮膚黝黑,竟又下不去手。

就那樣在大街上遊蕩到後半夜,碰到了幾次一同任務的兄弟,總也得交差,嘆著氣抓了倆乞丐拿去頂事兒了。夜裏漆黑,那些乞丐們蜷縮在睡夢中,忽然被他們粗暴拎起,一臉張皇無措,掙紮叫喊,他硬下心腸權作不聞。

也記得翌日驕陽高照,刑場一地殷紅刺目的鮮血,頭顱被高高懸掛在榷場外,那一幕讓他不忍回顧。

……

蕭懷瑾聽他回憶,低聲道:“但凡影響互市的人,都要以亂市罪被處死。”

“沒錯。”老邱長嘆一口氣:“但西魏人能是傻的嗎?能看不出我們是拿乞丐來糊弄他們的嗎?可那時候事情還沒鬧大,他們雖然生氣,也不能拿我們怎麽樣。”

“那個楊犒,出了這樣事,沒上報朝廷麽?”當然蕭懷瑾只是這樣一問,他記得很清楚,那一年榷場的奏折都是太平,相安無事。

老邱笑得耐人尋味:“怎麽會,派人去榷場偷竊,正是他授意的,當然不會對長安朝廷上報,只當治安混亂隨意了事——你別急,待我講了後面便明白了。”

蕭懷瑾的聲音聽不出滋味:“我記得……當年是西魏人先毀約。”

其實當老邱說到這裏,他憑著政治敏感度,也已經隱約猜出了頭緒,可那事實太過黑暗,一時他不敢去深究。

他多麽希望,真相只是西魏人毀約,與晉國的朝廷沒有任何關系。

然而老邱偏偏要打破他殘存的僥幸:“你們這些貴人,遠在長安,都被下面瞞了。底下人不想讓你們知道,就有的是辦法。事兒一旦鬧大,他們就推給西魏人,你們什麽都不知道,還真以為是西魏人先毀了約,自己當冤大頭。”

蕭懷瑾不說話了,臉色在火光的照映下有些蒼白。

“如果只是偷盜,西魏人最多罵我們。所以後來變本加厲,暗偷就變成了明搶。越來越多的馬賊,湧進榷場搶劫。”

老邱笑了笑,容色間頗有些嘲諷:“可我自己就是當兵的,怎麽可能看不出,那些不是普通的馬賊?簡直就是蒙了面的士兵!那些馬賊起初在榷場外搶西魏的商隊,美其名曰是報仇雪恨;後來變本加厲,進榷場裏搶!”

“可你們是榷場駐軍。”陸巖冷冷提醒道。

老邱的聲音登時有些氣短:“……我們當然不是擺設!但我們卻要聽從上面指揮。也是從那時候,我覺出了蹊蹺——”

……

——榷場交易時,他正駐守在南門。

前方傳來消息,說有馬匪在西門燒殺搶掠,西門守軍難支,老邱他們奉了上面命令,匆忙往西門跑。

到了西門一看,差點氣炸——零星的十來個馬匪,也值得他們一群南門的守衛跑來幫忙?

偏生榷場任何人不能騎馬,他們火冒三丈也追不上馬匪,待回到南門,入眼是一地狼藉,受傷的商人、散落的貨物和支架……滿目瘡痍,問了活著的人,聽他們斷斷續續呻-吟著說,才知道被人耍了。

上百人的馬匪趁著南門守備人少,將這裏劫掠一空。

老邱這才卻覺出了不對勁兒。

……

蕭懷瑾一路搶糧,用過無數次聲東擊西的招兒,瞬間便明了:“你們上官怕是故意將你們調離值守,為了方便那些馬匪搶掠。”

老邱點點頭:“這樣的事發生得太多了,我實在起疑,有一次就假裝聽從調遣,實際溜了個空躲進一個倉庫後,發現這些馬匪行事,其實上面都是默許的……他們根本就是串通好的!”

陸巖朝他比了噓聲的手勢,老邱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緩了片刻,呷了口酒,又才繼續開口:“那些馬匪,燒殺搶掠西魏的商人。西魏的士兵倒是想抓,但馬匪熟知榷場路線,總能先他們一步逃跑。”

他嘆了口氣:“不過那時,我還並不明白,上面的人這樣做是出於什麽目的,那似乎也與我沒有關系。我只要聽上面的差使,平時夾帶些小物件兒拿去賣,給我小兒子帶點玩意兒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