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第2/3頁)

屠眉罵她的憤恨模樣,總是會蹦到她眼前。出京這一路她也不是沒見到窮困至極的人,只是從來沒想過會和自己有什麽關系。如今她似乎隱隱感覺到,何家有些培養的行事章法未必見得十分好。自己也就試著收斂了。

倒是掌櫃見她嫌棄那菜,忍不住在一旁痛心疾首:“咱寧朔縣的菜啊都是十裏八鄉最新鮮的,都要供朔方城那些官老爺們。小娘子別不放在眼裏,這要不是前些年蘇大人帶人引渠開荒,你們連這都吃不上呢!”

他話嘮絮絮叨叨,沒有人放在心上。倒是謝令鳶想起什麽,忽然停了筷子,問道:“蘇大人……是說的蘇廷楷將軍麽?”

掌櫃點頭,悠悠道:“是他啊,我記得他活著那會兒,我比現在年輕多了,那時候寧朔也窮的,後來是他帶著並州的兵爺們把這邊的荒開了,咱們能得實惠,也可以往軍營裏送糧從菜的換點錢,可不是才漸漸好的麽。”

何貴妃是記得這人的,道:“誰成想這樣的人,居然通敵叛國,出賣布防圖呢。”

布防圖給了西魏,朔方城池便形同虛設,後來西魏人長驅直入中原腹地,朝廷危困,蘇廷楷的恩師方老將軍,以及蘭溪派,都陷入了極被動的境地。

“你們外地人懂什麽!什麽通敵,反正我們是不信的!”那掌櫃一時激動了起來,從櫃台後繞出,拍著台面:“將軍府的人,全都被西魏人用竹竿挑著頭顱巡城了,兩個孩子都下落不明!他要是通敵,至於被這樣對付嗎!”

他這樣激動,叫謝令鳶想起來宋靜慈的夢境。一直以來,她始終不明白,宋靜慈家世交的人,看上去也是頗有君子風範的將領,又怎麽會通敵?

更巧的是這事發生後,宮裏也亂了起來……她看了眼酈清悟,對方長睫掩映,不知在想什麽。倒像是知道些什麽。

大概是說了這種不痛快的話題,那頓晚餐之後便很安靜了,只有掌櫃在旁不斷念叨,翻來覆去是當年的事,可見一次次戰禍,組成了他們的人生。

待眾人都吃完各自回房,謝令鳶沒有走開,她看到酈清悟一個人出去了,坐在天井的銀杏下。她想起正月之禍這事畢竟是和酈清悟有關系的,八歲的他被迫接受人生中的巨變,此後背井離鄉。

她跟著走到天井裏,夜幕高懸一輪半月,這是十月下旬了。秋風瑟瑟的冷,她開口都覺得聲音在打顫:“當年的事,你是不是查到了什麽?當初看到太後的回憶,你就很……怪異。”

她一直覺得酈清悟被磨光了心性,從小時候的有棱有角,懂事後變成了亮潤的玉石,那些出於內心的喜怒哀樂,都被世事磨光了,好似大動情緒,就是一件很累的事。

他沉默了很久,謝令鳶差點以為他不打算理她了。良久才道:“蘇廷楷是被人陷害的。出賣城池另有他人。”

“……”謝令鳶感到一陣寒涼從沿著脊背攀爬上來,讓她頭皮都麻了。她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可那是西北第一關,他也是守將……”

“正因如此,才值得出賣。”

她艱難道:“……為了,什麽?”

“為了陷害。”酈清悟偏過頭來,看著她笑了笑,淡色的瞳眸裏卻沒有笑意,倒是讀出了一點悲涼:“只是為了陷害。這也是我出宮後過去很久,才想通的。”

他輕輕道:“方老將軍是先帝倚重的,其時勢盛。懂了麽?”

謝令鳶站在原地任風吹著,半月不知何時被烏雲遮蔽,唯有客棧亮起的星星點點燈火,這夜才不至於黑得茫然無措。

可還是冷,又黑又冷。

她哪兒還能想不明白。

先帝一手拉拔起一派新臣,文有沈酈陸三家,武有宣寧侯方家和蘇家,讓他們同老勛貴和世族爭**力。在漫長的黨爭中,為了鏟除政敵,老牌勛貴世家們用上了十分狠的一招。

通敵叛國——以至於異族幾乎打到中原腹地,差點遷都甚至亡國。這是何等的罪過!不僅是蘇家,蘇廷楷的恩師、所有同門與朝中交好之人,通通都要受其牽連。

為了爭權奪利而陷害忠良,出賣布防,打開國門,任西魏長驅直入,然後以出兵抗敵來要挾皇帝向他們妥協……這就是那些勛貴和世家們做的事。大手筆,大氣魄,江山拱手讓於胡人也在所不惜,總之他們在黨爭中占據了上風,這就足夠。

那時後宮裏緊接著發生大皇子毒害之事,也就不是巧合了。酈貴妃被牽連進去,對於朝堂紛爭不啻於雪上加霜。這是一場陷害到極致的狂歡,政敵們步步為營,巧設連環,這一手棋也是布了多年。

自那以後,先帝花費十年改進的局面一朝付諸流水。難怪先帝在這事發生後,死得那樣早。

恐怕不是為了酈貴妃,而是想通了這事,就氣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