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第4/4頁)

謝令鳶並不為她的態度有什麽,與聰明人說話總是很輕松的,你在她心間種一棵樹,她就會自己澆灌成密林。

她點點頭,向何貴妃一笑:“好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

她說完,步履輕盈地往涼棚走去,何貴妃走的慢了下來,落在她之後,卻因為這句話,覺得心裏有點微甜。

有個流民奇怪地瞥她一眼,何韻致瞪他,旋即摸了摸臉,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然傻笑……不不,是微笑。何貴妃放下手,板起雍容高華的面孔,眼角余光又看到酈清悟的背影,不禁蹙了蹙眉。

謝令鳶在宮裏當德妃當得好好的,卻為了這個男人,寧願放棄榮華。所以她看向酈清悟的心情,難免帶了絲微妙。

眾人早在涼棚裏等久了,如今修整過後,再動身時已是過晌。她們繼續向著柳不辭的蹤跡趕路。

*********

過晌的日頭似乎昏昏,西關口外的戰場上,塵埃彌漫。

叱羅托帶領一萬八千精銳騎兵,與安定伯帶領的晉軍交鋒了。

十一王子拓跋袞悶悶不樂地等在十裏外的營地後方,相當於掛帥坐鎮——不是他不想上陣,而是先前在騰格大漠遭遇晉軍時,他受了重傷。

這是件十分羞恥的事,所以他怎樣也不肯回王都,堅持要留在軍中。

從他這裏遠眺戰場,幾乎看不到什麽,只看得到天際隱隱有一片昏黃。

十幾個斥候騎著快馬,來回奔波於前線與大營,向他喊軍情,他聽的眉頭伸展,嘴角松弛下來,神色從凝重逐漸平靜。

叱羅托將軍是他舅舅,帶了七千重騎兵從正面沖撞晉軍,兩路輕騎兵從側翼包抄,果然一如往常,晉軍的兵陣很難抵擋,都被叱羅托的重騎兵沖散了,合了幾次都沒能找回來主陣,被殺得措手不及。

而安定伯反應很快,馬上命令晉軍擊鼓換陣,然而已經被西魏搶了先機。叱羅托手下的副將也是手氣好,一陣亂箭射過去,居然射中了安定伯的右肩!

“哈,真是痛快!要不是他,我也不必在這裏等,早也殺上去了!”拓跋袞喝了口悶酒,對於他們而言,勇士就應該沖鋒在前。上不了戰場,拿不了戰功,這仗打的還有什麽意義?

斥候一個接一個從前線回來報信,拓跋袞盤算著這趟該怎麽寫戰報,好從王叔拓跋烏的手裏搶戰功。忽然外面傳來異動,護衛奔走大喊:“有人偷襲!晉人偷襲!”

之所以說晉人,而不是晉軍,是因為突然出現在山坡後的這群人,衣著襤褸,沒有戰甲,連像樣的鋒利兵器都沒有,談不上是“兵”。

拓跋袞即便受傷了,不便動彈,也反應很快,他從胡床上彈起,腹部一陣疼痛,大概又撕裂了傷口。帳篷很小,門簾大開,他兩步就跨了出去,旋即被眼前的一幕震驚。

……那是黑壓壓的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粗粗略算,竟有七八千人的模樣!這麽多人,行軍不可能沒有動靜,是怎麽埋伏在山頭,沒有被人察覺的?

所有西魏兵都感到了荒誕與不可思議,七八千人如同從天而降,他們是喬裝成牧民或乞丐,早就躲藏在附近了嗎?一定是埋伏了很久,等叱羅托帶兵離營,在戰場上分身乏術,才來偷襲?

拓跋袞大駭,且不說如今他受傷,他身邊只留了一千精銳護衛,其他的勇士,都被他派去戰場爭奪軍功了——他不能親自上陣,就必須讓心腹替自己拿人頭,讓勇士替自己建功立業——此刻面對七八千人的偷襲,難免被動。

他大怒,用胡語問道:“早幹什麽去了,這裏哪裏冒出來的!快去告訴叱羅托,這裏有麻煩了!剩下的人,結陣,給我把他們沖散,不能讓他們合圍!”

他的精銳護衛早已騎在馬上,銀刀雪亮寒氣四射,鋒利的殺意,指向山頭後黑壓壓的人群。

只是所有人心頭都徘徊著一個未解之謎:這麽多人是怎麽冒出來的?

----

蕭懷瑾騎在馬上等著。那還是以前聽白婉儀講故事時得來的靈感了。玉隱公子取朔方城的時候,用的是奔襲沖城,事先偽裝成馬販子,麻痹朔方城內的西魏人。

黑七是山匪出身,深諳偽裝。半草原的沙地上,西魏人駐紮在水草豐盛的地方,背靠山谷,是遊牧民一貫紮寨的偏好,也方便了他們喬裝繞行。

所以半夜他們就繞到了山後,又一直等到了今天黃昏。這靠的全是紀律性,對流民而言實屬難得——蕭懷瑾記得方老將軍說過,漢軍對上胡人的軍隊,最大的優勢便是嚴密的紀律。這一點他始終不敢忘,這樣長久的埋伏,也只有晉人才能做得到。

他盤算著自己四千人的兵力能支撐多久,拓跋袞的精銳護衛向兩邊奔襲沖擊,地面隱隱震動,跑在最前面的流民們擡著絆馬樁,蕭懷瑾握著長刀的手心也沁出了汗,總有咚咚的聲音,仿佛在天地間回蕩,分不清是馬蹄踐踏的震動聲響,還是他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