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第3/4頁)

其他妃嬪看武修儀的目光登時有些復雜和好奇,但在這個時候,想來不會是什麽好事。

武明貞垂目站著,其她人紛紛從她身邊離開。

殿內一走而空後,她擡起頭,看向坐在正座上的太後。

自從北地叛亂,皇帝重病,西魏也隱隱有趁火打劫的趨勢,內憂外患逼來,何太後迅速消瘦了下去。不過她清減了也依然是美人,美得有些弱不禁風似的,武明貞卻一眼能看出她骨子裏折不斷的氣概。

正這樣想著,就聽太後平淡的語氣在耳邊響起:“北地苦寒荒蕪,將士們征戰想來不易吧?”

武明貞點了點頭。

何太後又問道:“那……戰場是什麽樣子的?”

這句話如炸雷般,武明貞登時驚了一身冷汗。

——太後這句問話是什麽意思?她怎麽會認為自己就知道戰場什麽樣子?

戰事往往是生死一瞬,武明貞也算經得起風浪的人,隨即冷靜了下來,答得四平八穩:“臣妾曾聽家父舍弟描述過,經常聽得臣妾心有余悸。如今北地陳留王叛亂又起,臣妾弟弟奉命前去征討,也不知他現在如何了……”

她嘆了口氣,她和武明玦因是龍鳳胎的緣故,常常心有靈犀,默契十足,如若同上戰場,可謂雙璧。然而她如今只能困在宮裏,擔憂著家人。

“是麽。”何太後輕輕笑了下,又問道:“你覺得,戰爭中最可怕的是什麽?”

武明貞被太後問得越來越糊塗了。她似乎只是隨口問問,興許是擔心北邊戰事;但武明貞不認為她是個喜歡廢話閑聊的人,她似乎也話中有話。

戰爭中最可怕的是什麽?

那些躲在京城紙醉金迷享受太平日子的世家權貴,根本不會知道一場戰爭從開戰前的布局、謀劃、緊張、急切,到開戰時的驚險、生死、忘我,到戰後清點傷亡時看到斷肢傷殘的士兵、死了多少人時的心疼,到困守於一方遲遲等不來後方糧草輜重時的絕望。

也不是不知道,應該說是不關心,不在乎。

為了制衡皇權,這些世家會插手軍務,在軍中承擔運送糧草輜重的任務,或軍中總帥一類的要職。他們的決策行為,不是因兩國交戰局勢的勝負著想,而是首先站在他們自身利益的立場去權衡。

他們不在意朝廷損失多少人力財力,不在意國祚的綿延。對他們來說家族長存才是最重要的,亡了一個晉國,還會有下一個帝王家。侍奉蕭家,和侍奉高家、慕容家沒有本質區別。

所以懷慶侯也算京中顯貴,與各家都相處和睦,卻不是因為懷慶侯是八面玲瓏的人,而是不能與人結仇,免得某天開戰的時候,後方糧草輜重神來一筆,拖延個一兩天,那會直接關乎著他們戰事的損失與成敗。

武明貞想到這裏不免憤憤,他們沖鋒陷陣的這些將領,實在滿腹心酸委屈,可這委屈即便天家也無法解決的。

“生死固然也很可怕,但臣妾左右想,最可怕的大概是自己沖鋒在前,而被保護的人卻捅刀在後吧!”

聞言,何太後輕輕嘆口氣,閉上了眼睛。

蕭懷瑾還在外面,生死未蔔。

他應該是往北方而去了,那裏是戰事膠著的地方。

但那又怎樣?

蕭懷瑾出了宮,而她一介女流,若不借助臣子,她手伸不了那麽長。

她知道先帝有“七政四余”的私兵,但私兵不多,也沒什麽用處,很久前就被先帝遣散了。

所以她在宮外無人可用。

她能牢牢把持住朝堂,是因為當年先帝放了權留了人給她,宋逸修幫她打穩了底子,何家又在背後扶持。從宋逸修死後,她也收斂了不少,只要做出的事不違背何家利益,何家就不會釜底抽薪。

她畢生的大半精力用在和娘家博弈上,剩下的精力用在和蕭懷瑾生氣上。

連緬懷故人的精力都是奢侈的。

但如今,皇帝禪位跑了,這種事她不能讓何家知道,因為何汝岱何道庚心中永遠是家族利益至上,他們的反應會超出她的掌控。

她看向武明貞,目光平靜無瀾,卻含著深意。

“……你有這體會,也曾深受其苦。”

武明貞只覺得一陣耳鳴,“撲通”一聲,她跪在了地上。

話說到這個份上,她不可能再裝傻了。太後方才的問話,都是旁敲側擊。

她忐忑著,心中更多的是困疑——太後到底是什麽時候知道的?是籍田禮時她和弟弟互換之前嗎?不對,應該不是的……那是之後她入宮?可為什麽太後這裏什麽都沒表現過,她還以為自己瞞得好好的……

她想起了父親對有些上位之人的評價。

“你做了什麽,他們都盡收眼底,深諳於心,只不過不做聲,讓你以為自己逃過一劫。但是不論過去多久,當到了合適的時候,這些事就成了你不得不為他們盡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