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第2/5頁)

這是德妃曾經有一日戲說起來的。她說所有講故事講了一半沒有下文的說書人,她都想送去閹割。

那時貴妃被逗笑了,白婉儀也跟著笑起來。大家都笑了,為德妃的詼諧與風趣。雖然後來,因為德妃落難,大家都自掃門前雪,生怕受牽連。然而浸透在時光裏的回憶還是風趣的,她也總還記得。

心裏就對蕭懷瑾還有這麽個牽掛。

雖然蕭懷瑾很想聽,但他沒料到是在這個時候聽。

性命攸關的時刻,無關緊要的故事。

他知道不合時宜,但還是沒有打斷白婉儀。

只聽她的字調語速和先時全然不同,娓娓道來:

“上次似乎講到他收復了城池,受萬民敬仰。其實後來,也沒什麽後來了。玉隱公子的一生極其短暫,還未及盛放就已凋零,只是那含苞欲放的姿態太美,所有期待盛放的人,就將他開得最好的時候,記在了心裏。”

蕭懷瑾默然不語。

他既無心聽什麽故事,又猜想白婉儀大概是有所用意。

白婉儀一雙慧徹的眼睛,定定望著他:“陛下不好奇他怎麽死的嗎?您之前肯定會打斷,問幾句的。”

蕭懷瑾搖了搖頭。他已經足夠難過,為什麽聽故事也令人惆悵。

白婉儀也不再問他。“其實他的罪名,簡單到有點滑稽。他因為家族的株連,被以莫須有的罪名,殺掉啦。”

——好簡單的說法,好復雜的結局。蕭懷瑾心頭湧起悲憫的感覺。很難受,是很難受。

“他被判了腰斬棄市,死的時候沒有氣絕。”

這個死法,蕭懷瑾愕然,心中隱隱有所動,對上了白婉儀清澈的視線。

“您不想問問他害不害怕嗎?”

白婉儀笑了笑,看著蕭懷瑾,目光倒映世間清明一樣,照的帝王無地自容。

“還是說,那麽灑脫倜儻的人,不會害怕生死?”

“其實,我覺得他是不怕的。”

她半垂下視線,聲音輕,卻篤定。

“但我知道他怕什麽。雖說天道自在人心,無愧天地神明,但他會怕遺臭萬年,怕壯志難酬吧。”

蕭懷瑾的心,跟著她的聲音,時而高亢,時而低沉。

“他常說,若非出身官家,他其實希望仗劍遊遍天下,結交有趣的人,聽有趣的事。但既然生於官宦之家了,人在率性肆意和責任中總要有所取舍,那便建式遏之功。”

“一生馳騁疆場,護萬民太平。”

他心旌神蕩。

她說的如同詠嘆,英雄的悲哀也確實值得詠嘆。蕭懷瑾的眼中隱隱有了淚光閃動——那是他向往的人,那也是他幼時向往的人生。

“這樣的人,天之驕子,卻什麽夢想也未能實現,就被斷送了。”

是啊,那樣向往的人,就這樣被毀了。

令人心旌神蕩的志向,也一夕坍塌了。

“但他真的是個英雄呢,他被押上刑場時,看到素日寵愛的妹妹來相送,他就笑了起來,和以前一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蕭懷瑾的心提了起來,他呼吸急促,他為那人忐忑。

“——然後被劊子手打了一耳光。”

居然是這樣。

蕭懷瑾的心頭湧起了一陣憤怒。

他想罵,暴君!昏君!然而他沒有罵出口。

因這個人的軌跡,這個腰斬棄市的少年人,仿佛有個影影綽綽的影子,但他看不真切——是誰呢?

白婉儀對他嫣然一笑:“他很寵愛的那個妹妹,後來就帶著他相贈的名字,入了教坊司,後來跟隨陳留王,被送入了皇宮,走到了皇帝的枕畔。”

蕭懷瑾怔住了。

良久,空白過後,他的眼珠,木然地從白婉儀頭頂,落到了她跪著的雙膝上。

原來陳留王也不是她盡忠的主。

這女人是何等的心志啊。

簡直連男兒都要輸給她。

呵呵。蕭懷瑾不禁笑起來,這笑容似乎混雜著苦笑自嘲諷刺哀痛,復雜到他嘴角剛剛扯開一絲弧度,眼中也就跟著泛起了水光。

原來她那日說的因為愛他也都是假的,什麽都比不得她心裏那件事的分量重。

“陛下這麽喜歡聽我講故事,您不想知道故事裏講的那個英雄是誰嗎?”

蕭懷瑾搖了搖頭,他此刻太害怕聽到了。

“您不想知道玉隱公子是誰嗎?”

不想,他覺得世界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殘酷。

可白婉儀不會順遂他的心意,她丹唇輕啟,一字一句:“玉隱,乃不宣。這是他家中長輩,為他擇定的加冠禮時的字……”

蕭懷瑾心頭顫抖,急急呵斥道:“朕命令你別說了!”

“只不過還未來得及行加冠禮,這名字就伴隨他被土掩埋了,再沒有人知道他這個字了。”她微微側過頭,覺得可悲可笑似的:“只有我記得。”

“求求你……別說了……”蕭懷瑾幾近哀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