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第4/5頁)
她情不自禁邁出了兩步,卻明白,這樣走過去,一定就會過去了。可以告別這繁瑣的塵世,和愛她的人,永遠在一起。
然而,若走過去,她腳下還要越過萬裏河山,萬千黎民。
路太遠,肩頭太重。
深邃城池下,還有為她而戰的人;廣袤國土上,還有她期待的盛景。
所以,她邁出了兩步後,最終停住了。
但她向著他們笑了起來,終是放心了,點點頭。
“好,一起走。”
。
在她釋然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天空中的烏雲背後,忽然撥雲見日,一縷陽光如金束,徐徐灑落人間。
光與暗,涇渭分明,像是世間最瑰麗博大的恢弘畫卷。
待烏雲漸漸退去,攻城的人馬,也開始如潮水般漸漸退散。
守軍守住了這片城池,他們開始歡呼。
。
謝令鳶念著連環夢的另一個主角,穿過城頭歡呼的守軍,在人群中四下張望,終於看到了韋無默。她指著遠處戰場問:“看到了嗎?你一直陪著太後,她是安全的。你也快醒過來吧。”
韋無默望著太後背後的金光,以及潮水般退去的敵兵,欣慰地松了口氣:“沒有背信棄義,我還是守住了。”
方才形勢危亂,顧不得發問,如今困境漸緩,謝令鳶道出了心中不解:“可你從未背信過,這些年,就像你答應了宋逸修的,你一直陪著太後,保護著她啊。”
韋無默搖了搖頭:“不,宋大人給我留了東西,我要轉交給太後的。”
關於這個回憶,謝令鳶看到過。宋逸修在臨走前,曾留給了韋無默一個三尺見方的匣子,說在何太後臨終前,才能交給她。
當時他問她,你會一直陪在太後身邊的,對麽?她回答是,他才將那個匣子給了她。
韋無默摸了摸脖子上戴的繩結,擡頭微微一笑,望著天際朦朧的霧,那是識海夢境的邊緣。
對的,德妃說了,這是一場夢。
又恍然憶起,許多許多年前了,她才初入宮,仿佛是延祚二年吧?那時她只有八歲。
。
總之是久遠的從前,有個清晨,她在太後身邊服侍。
那天,太後也是做了一個夢。
醒來後,宋逸修為她梳頭,拔下了她的白發。看在韋無默眼裏,他們就像父母在閑適地昵語,說著假設時光的種種。
銅爐中香煙裊裊,宋逸修聽太後娓娓訴說著夢境,臉龐一貫的溫柔平靜。
末了何太後笑說,認識他半輩子,竟從未聽他有過什麽訴求。十多年宮廷傾軋腥風血雨,他都只是安靜地站在她身邊。
遂何太後問,宋逸修,你這輩子,有什麽心願嗎?
那時宋逸修微笑著看了何太後一眼,未置一詞。
“總不至於無欲無求了吧?”何太後笑著戲謔他,其實也很關心。“莫非是什麽不能實現的?”
韋無默記得,她看到宋逸修白皙的臉上閃過一抹緋紅,素來淡然的臉上,難得地浮現出羞澀與向往。
“也是有的。”他的眼波蕩漾著溫柔繾綣的光彩:“可大概要來世實現了。”
他從鏡中與何太後對視,微微地一笑:
“我想和我愛的人一起,好好活一輩子。”
。
宋逸修留下了那個匣子,韋無默每每回憶起他與何太後那個清晨,便覺得,他要自己轉交的,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一定是關乎了他們一生的期盼。
所以她從未打開那個匣子,卻一直謹記,就算危難時刻,也要按著宋逸修的囑托,將匣子轉交給太後。
無論生死,都要留在何容琛身邊,寧願不嫁。這樣,才能依照著承諾,完成囑托。
而今,何太後安全著,她也釋然了。哪怕踐諾之路久遠,至少,她不離不棄。
伴隨著韋無默的釋懷,烏雲也終於全部散開了,邊沿都是金光,無限明亮。
城池外,攻城的士兵,漸漸退散得再也看不見身影。
仿佛白浪沖刷了黑巖後,露出金色燦爛的大地。
天際傳來幾道很輕微的歌聲,有男聲,也有女聲。
有箜篌輕靈繚繞,也有歌聲淺吟低唱。帶來比陽光還溫暖的春意。
仿佛是宋逸修唱的《徐人歌》,也仿佛是顧奉儀彈的《長相思》,也仿佛是宋逸修與何容琛同唱的《半生人》。
仿佛是寧靜的告別,仿佛是不舍的囑托,仿佛是悠長的祈盼。
不過誰清楚呢?
——因為,夢終於醒了。
*****
人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日夜,正是朝霞絢爛之時。
麗正殿裏,一室安靜,謝令鳶睜開了眼。
她一頭栽在案幾前,半天沒有動彈,回想何容琛的識海,終究意難平。
好在太後以能力與品格,贏得過一些人的敬重——這些人裏,有先帝,有顧奉儀,有宋逸修,有韋無默,也許還有一些沒有出現在她識海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