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第4/7頁)

“於是那兩個相愛的人就下凡了,誰叫這天庭規矩太嚴,這世道欲壑難填,這蒼天絕情無眼。”

“來到人間後,他們化為書生和小娘子,一道隱居。”

他溫潤的聲音,在空寂的室內徐徐回蕩,應著窗外的落雪,越來越輕。

“月照孤舟,蕩去了錦繡山河……尋到一處村落……”

而她的聲音帶著纏綿的向往。“那是延綿如十裏江濤的青山,是蜿蜒如仙女飄帶的溪水。”

“房檐生了青苔,籬笆沾了細雨……房前……種了大片的槿花,風一吹……就輕輕……低頭……”

“朝開暮落,一日風光。站在花叢裏天風環帶的人,一定是郎君了?”

再沒有聲息。

只聽得見,窗外落雪簌簌的聲音。是雪在這片大地上,寂靜地唱了幾千年。

而宋逸修躺在她懷裏,在美好的夢中,安靜睡去了。

何容琛等了很久,等得懷中人漸漸涼了,再沒有熟悉的暖意給她以支撐。

既然等不來他唱,她就舞動著手中的皮影,自己一個人,為他織完了那出祈盼了一生的夢。

“那個坐在茶霧後打扇微笑的人,一定是娘子了。”

“一株淘氣著攀爬花架的葡萄,用它釀出天下最美的酒,可以讓甘醴流入心房,映出心愛的人的倒影。”

“那酒很灼熱,能讓人看到亂花迷人。”

還養了狗。

屋子裏掛了雲綃的床帳。

擺著自己親手雕的木雕。

夏天釀了酒。

冬天腌了菜。

“他留了一句信,夢中茶霧舊黃昏,終作十年心曲十年燈。她也回了一句,蕉窗夜雨笙歌散,依稀半生煙雨半生人。信壓在窗台上,很多很多年。”

“有人離去了,也在等著。”

“一直等著。”

快入夜了,殿外點起了燈光。徐徐地照耀著,溫暖,寧靜。

燈花偶爾搖曳,跳躍著,仿佛是在喚她,看它一眼。

何容琛轉過頭,看那夜中也明亮的光暈。這才發覺不知何時,滿面是淚。她平靜地擦掉眼淚,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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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直飄到了翌日,宋逸修被送出宮外安葬。何容琛下令,送去宋氏郡望,廣平。他的族人都葬在那裏。

他想家。

她悄悄去送他。馬車沿著宮道緩緩啟程,在青石板上碾過,發出篤篤聲,仿佛遙遠的宿世輪回,沉埋於她這二十年的宮闈歲月中,載著他漸行漸遠。

一瞬間,令她想起當年初入宮的時候,也是這樣。這世間,總有很多東西,是不隨時光而改的。

她站在高高的城墻上,夕陽將她拉出長長的身影,幾乎觸到了那背馳而去的馬車,如時光蹀躞而行,如黎明跬步走遠。

馬車駛出宮,在關門的縫隙中漸漸遠去。那宮門沉重地闔上了。

它這般高,關住了她玲瓏懷春的心,關住了他意氣風發的一生;隔開了他深情凝望的視線,隔開了她寂寞蕭索的歲月。

——那雪落的,可真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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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清悟從那片落雪紛紛的識海中走出,不知不覺的,擡起頭,遠處已是連環夢的戰場。

仿佛經歷了一場余韻悠長的夢,過後是一枕黃粱。

隔著硝煙紛紛,遠處,謝令鳶還站在春明門外等他,神色半是焦慮半是悵惘。

酈清悟收起惆悵,穿過箭雨與廝殺,趕到她面前,手中現出了山海劍。

他正準備帶她,想辦法躍上城墻,謝令鳶卻擺手,示意不用。

她站在這裏等他的功夫,早就想好怎麽才能上城樓了。

酈清悟不解,看到謝令鳶跑到遠處,爬上了投石車。

投石車後,幾個士兵正要發射攻城蛋。車上是巨石。謝令鳶一把抱住了那個比她人還大了幾倍的石頭。

酈清悟目瞪口呆,隨著攻城兵一聲令下,巨石被遠遠彈出,石頭上還扒個人,謝令鳶抱著石頭,被發射到了城樓上!

“……”酈清悟捂住眼睛不忍卒睹。

謝令鳶能在識海裏小範圍織夢,快要挨著城樓時,她松開巨石,身輕如燕地幾個點漂,踩著女墻避開,石頭砸在城墻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碎磚落石紛紛炸開。

她抱著女墻的一角,穩住身形後,向酈清悟揮了揮手,示意他學自己。隨後幾步爬上城墻,扶著腰四下張望。

酈清悟沒有效仿,他又躍上了臨車,站在高處,將山海劍扔了出去,劍在空中飛旋,他從臨車上一躍,空中借山海劍一點,而後也躍上了城墻。

山海劍打著旋,飛回他手中。

二人八仙過海各憑本事地上了城墻。忽然,身後傳來利刃破空的“嗖嗖”聲,箭矢紛紛,帶著令人震顫的力道,疾射而來!

酈清悟擡劍一一擋住,謝令鳶抱著頭往前跑,看到韋無默時,將她一推,撲倒在地,用身子護住了她:“這裏太危險,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