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第3/6頁)

他身上縈繞著極淡的幽蘭香,穿透昏暗的夜,令她仿佛錯亂了多年的時光——廣平宋氏自詡品節為蘭,族中嫡系只熏蘭香,此慣例在前朝筆記《懷麓雜俎》《北遊叢談》中皆為文人墨客所樂道。

原來過去這麽多年了,他從未忘卻傲骨。

“我那日在紫宸殿外跪著時,便想通了一件事……宋大人,以後,你願意,為我效勞麽?”

宋逸修與她對視良久,連燭火映在眼底都平靜無瀾:“娘娘說可以,就可以。”

那之後,蕭道軒雖震怒,卻決定了大皇子出閣讀書,接受儲君教導。一同被送去的,還有二皇子。

這中間,朝堂拉鋸了多少次,宋逸修花費了多少氣力,何容琛雖不知情卻猜得到。

從那個火光昏昏的夜以後,宋逸修每次來重華殿時,就會給大皇子帶來他從宮外捎的新奇物件。有時候是宮內見不到的零食,有時候是些頗有意趣的小玩意兒——小孩子的喜歡總是容易被移情的,逐漸大皇子不再盼父皇,而是盼著父皇身邊那位內臣來。

何容琛就安坐一旁,和樂如同一家人一般。她微笑地看他們,心想,或許他也是在為未來鋪路吧。

然而這些物件裏,偶爾便會混進了一件首飾,譬如一支發簪,一雙耳墜。花色素凈,意趣高雅。

宮外的首飾縱然再昂貴,論精工細作的程度,也比不得宮內禦品。何容琛拿起首飾,放在掌心裏,漸漸就出了神。

也不知這是宋逸修打算送給哪位宮女的。

鬼使神差的,她悄悄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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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飛逝而過,景祐八年十一月,孫淑妃有孕了。至此,上四妃貴、德、淑、賢,都有了龍嗣,後宮格局為之一變,那逼仄的空氣中,又湧動著劍拔弩張的氣息。

適逢那段時日,邊境發生了“正月之禍”,更是人心灰霾。待翌年三月時,迎春花開,孫淑妃說去去晦氣,她在宮中,辦了一場迎春宴。

那溫暖地滲著血的迎春宴,被後世稱為“四姝爭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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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海裏,忽然間,天旋地轉。

謝令鳶一個趔趄,酈清悟隨手一拉她,她感到迎面的風如利刃,幹涸的冷意從骨縫中滲透,連眼前的畫卷都開始飄渺。

“發生什麽事了?”她齒關打顫,寒意從心底攀爬,一種莫名的情緒左右著她,讓她說話都帶了哭腔。

酈清悟微微錯開了視線,抵住識海裏這股滲透的情緒,“此處回憶對主人太痛苦,導致這一部分的識海有坍塌。”

仿佛天地倒錯一般,二人手相牽都站不穩,只得扶了一株桃花樹,跪坐在樹旁。謝令鳶已經開始頭暈目眩,穿越前吃的夜飯都要吐了。

桃花如紅雨,簌簌揚揚地飛,落了二人一身。

酈清悟記得這棵樹。

也記得這一天發生的所有事。

他一手掐住謝令鳶的內關穴,讓她不至於暈眩的厲害;一邊忍不住唇角微彎,諷刺地想,也許他的識海裏,這一部分也坍塌了呢。

他記得孫淑妃是個笑容明艷的女人,他管她叫孫娘娘。

他記得他甫一落座,便看到自己養的“雪睛”被人放了出來,搖著尾巴跟過來。他愛憐地抱起它,想把它抱回宮裏,蕭懷瑾見狀,早不耐煩一板一眼地跪坐了,也就跟著他一起離席。

大皇兄沒跟過來。他是皇長子,雖然亦有童心,但因為何容琛的緣故,他過早成熟了,且何容琛對他教導嚴格。於是自己對他最後的一幕記憶,便是他穩重地正坐,腰背挺直,身姿如松,行止有矩。

記得他們送回小狗,回來的路上,聽到宮人驚呼,夾雜著女人歇斯底裏的哭聲。

他大概一輩子也忘不了那一幕。

身姿如松的大皇子,趴在德妃懷中,口鼻全是鮮血。德妃身上所有的生機那一刻灰敗枯萎,她的手指摳進了地面,渾身發著抖,眼睛裏要流出血淚來。

而太陽還在我行我素地照著,百花還在素不相識地開著。

那真是一個溫暖的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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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令鳶吐得天昏地暗,卻扶著樹堅持看下去,她明白到了識海關鍵時候了。

宴席上,乖巧的蕭懷瑜雖然人人稱道,卻有點羨慕地看著兩個弟弟離去——那是母妃不允許他養的寵物,怕他染了病。

他失落地偷偷嘟起嘴,好在這時宮人端上來點心,他正要伸出小手,想了想又收回來,看向母妃。母妃正和柳賢妃娘娘說什麽,他嘴巴鼓成圓圓的,等她回頭看他一眼。

那漂亮的點心仿佛散發著誘人的邀請,蕭懷瑜看了幾次,終於還是伸出手,拈了一塊入口。

糕點很甜。

母妃向來不許他吃外宮的食物,一點水都不能沾,幾次耳提面命。可是迎春宴上,這麽多人,料來是無礙的。連孫娘娘一旁看了都笑道:“別怕,多吃點,本宮囑咐禦膳房最擅長點心的師傅,特意為你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