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第2/8頁)

錢守盈被孫姨娘扯了,上前想要扶起姐姐,錢持盈不用她,自然有丫鬟跑過來,替她拍打了衣服,揩幹了眼淚。

屋子裏這時已經爆發出了爭吵。謝令鳶隱隱聽到“蘭桂黨爭”“雞鹿塞之變”這樣的殘篇斷語。有關“蘭桂黨爭”,這個不算陌生,她也在酈清悟的識海裏也聽到過,左右是先帝朝的黨爭就對了,感覺和唐朝末年的牛李黨爭差不多吧。

雞鹿塞之變呢?

她問酈清悟,後者靜默了一會兒,才斟酌道:“雞鹿塞之變,又稱正月之禍,是發生在景祐九年的事。”

他說景祐九年,謝令鳶想起這一年,似乎發生了不少事。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這一年被供上了桌,永遠地成了牌位。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當時還未出正月,並州西部的鎮守將軍蘇廷楷,不慎泄露了城防圖,導致對西魏的咽喉要地——雞鹿塞失守。隨後朔方破城,蘇廷楷全家下落不明,據傳言是被殺。其後西魏大軍勢如破竹,一舉攻克多個城池。實錄記載稱‘正月之禍’。”

“這……關虢國公家什麽事兒嗎?”

“因涉及到黨爭。還記得宣寧侯方想容麽?”

謝令鳶點頭:“記得。”馬球比賽的最後一局,年逾古稀的方老將軍挺身而出,擊入了那最關鍵的一球,保住了晉國岌岌可危的局面。

“他正是‘蘭桂黨爭’中,蘭黨的中流砥柱。而蘇廷楷,是他的門生。正月之禍爆發,桂黨彈劾蘭溪派許多官員,逼他們引咎致仕,蘇家也背負了通敵叛國的罵名。北燕、西涼趁勢攻打,為穩住邊關危機,先帝不得不妥協桂黨,形勢對蘭溪派十分不利。”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就好像沒入沉潭不見天日:“酈氏、沈氏、陸氏都是數百年的士族,屬蘭溪派。錢持盈的母親,出身沈氏;她舅舅與蘇廷楷關系亦不淺。”

謝令鳶在腦海中一串就明白了,沈氏朝堂站錯隊,牽連到了虢國公府,難怪錢舒才會發那樣大的火。只不過他的態度,謝令鳶作為旁觀者,都為之心寒。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大概就是這種吧。

二人正議論著,四處已是風雲變幻。

兩個月過去,三月的春寒依舊冷肅,虢國公府的上空仿佛壓抑著陰霾,人心惶惶。沈家蒙難,沈氏也因擔憂懼怕,病情越發加重。

可恨虢國公和世子生怕政治上被牽連,巴不得這樁姻親斷了,沈氏生了病也不盡心替她請大夫,抓的藥甚至藥性都是反的。沈氏本就在生下女兒後傷了底子,如此纏綿病榻多日,又氣又怨,春發時日,體內病氣上沖,終於是熬不住。

她知道若是這麽去了,女兒的日子肯定更難過,臨終前把錢持盈叫到床前,拉著她的手,斷斷續續地叮囑。

哪些是她的嫁妝,哪些是她攢的私錢。城裏有兩個鋪子是陪嫁帶過來的,契書一定要保管好,千萬不能交給任何人,哪怕父親也不行……

說到錢持盈的父親,沈氏的聲色裏,就多了淒涼和怨恨。她已經有些神志不清,口中顛三倒四的:“你爹是個薄情寡義的,我嫁他這些年,為他教養……兒女,自認處處盡心,從未做過出格的事情。可你的外公舅舅出了事,他卻如此狠心撇清關系……什麽夫妻情分都不顧及……”

她說著,兩行眼淚滑下枕畔,末了又念叨著:“你一定要把娘給你留的錢看好了,守住了。日後有了後母,別沖撞她,免得給你虧吃……要是哪天你外公家好起來了,你……你想辦法求他們,幫襯幫襯你,至少給你相個好人家,千萬別和娘一樣,所嫁非人……”

七歲的錢持盈什麽都不懂。她又急又怕,囁嚅地喊著“母親”,眼淚滴在沈氏枕邊,暈濕了一大片。

外面雪停了,沈氏在一片念叨聲中,拉著錢持盈的手,帶著牽掛和怨恨,離開了人世。

錢持盈發著抖,不敢用力推她,趴在耳邊叫她,她也不回應。只安靜地閉著眼睛,眼角還帶著淚痕。

半晌,錢持盈悲聲大哭。

錢舒才並沒有進門來,一直站在廊下聽著,擰著眉頭。當屋內響起女兒的嚎啕大哭,出門來喊人時,錢舒才皺眉道:“你母親留的東西,你現在年紀還太小,不該現在就交給你!你母親真是病糊塗了,之後你交給祖母,由她替你保管著!”

錢持盈惶然無措,看著她身高七尺的父親,髯須,白膚,袍子在身上穿得板正,她卻第一次感到了陌生和懼怕。她心中浮現出了“猙獰”這樣的念頭。想到母親囑咐的話,錢持盈警惕地退了一步,搖搖頭。

謝令鳶旁觀,都能感受到這種摻雜了恨意的抗拒心情。

錢舒才更為惱羞成怒,只覺女兒被亡妻教唆得居然防著父親,便厲聲呵斥她。錢持盈一臉委屈的瞪著他,忽然沖口而出道:“要不是因為你,母親也不會死,她就是嫁錯了人!她給我的東西,我不會給任何人,更不會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