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3頁)

武修儀乃儲秀殿主位,然而她身子羸弱,素日不出門不露面,也沒立什麽規矩,是以偏殿的宮嬪很是自在。

蘭汀閣內,一位與謝令鳶面目有六分相似的女子,捏著茶杯,咬牙切齒地站了起來,神色陰戾:“姐姐她竟然還要來探望我?”

明明都稱病不去了,明眼人都看出來姐妹矛盾,姐姐有沒有點眼力見?

欺人太甚!

這女子額間花鈿為鵝黃半月紋,乃婕妤打扮,正是謝令鳶那個從女官上位成婕妤的妹妹,謝令祺。她和謝令鳶都是鵝蛋臉,不同的是她眉眼細長,看起來比謝令鳶更穩成持重些,心思藏得更深。

她眼中眸光閃閃,手心掐出了幾道指印,良久,自忖道:“我這個姐姐,以前在家裏就跟我過不去,如今當了德妃,更是不會安生了。她若得意,我便失意,定是要一番你死我活。這次邀請,定是要害我;我這不去,她便親自找上來了。”

可是她委實沒生病,而在宮中,低位妃嬪若欺瞞了高位妃嬪,那等同於欺君之罪,可隨意被問罪。謝令鳶說帶太醫來了,眼看就要被戳穿。謝婕妤可不想拱手將把柄送上,她和這個姐姐不死不休,斷容不得給她機會欺壓自己。

想到這裏,謝婕妤狠下心,她咬咬牙,對自己的宮人吩咐道:“瓊霜,你速速去燒幾桶熱水,生幾個炭盆,我要沐浴!”

又吩咐另一個宮人:“瓊露,你帶上我的腰牌,去尚膳局的冰窟裏,取這個月份的冰敬!”

各宮每個月的月例裏,包含了米油肉菜鹽糖冰,只不過入了秋,謝婕妤幾乎沒怎麽用冰,估計能存個十幾斤。

未幾,熱水燒好了,炭盆也生起來了,內室裏如同蒸籠,悶熱不已。謝婕妤爭分奪秒地脫了衣裙,迅速跳進滾燙的洗澡水裏,在熱霧騰騰中泡得渾身通紅,鼻尖額頭汗珠滑落,額間花鈿都快要貼不住了。

待宮人將熱水倒出,而後又將泡著冰塊、散發寒氣的冰水送了上來。重陽過後本就日漸秋寒,剛泡完開水澡、渾身冒著熱汗幾近乏力的謝婕妤一閉眼,一咬牙——

啊啊啊啊啊!

來吧!

冰水一桶桶,從頭頂兜頭澆下!

“嘩啦——”

晶晶亮,透心涼!

一桶一桶又一桶,兩桶三桶四五桶,六桶七桶八-九桶,兜頭倒下皆不見。

十幾斤冰,幾十桶水。

謝婕妤的鼻涕吸都吸不住,爭先恐後往嘴裏跑。她牙齒打顫,雙目呆滯,把自己折騰得死去活來,冰火兩重天,簡直眼前都冒了金星,整個人如行走雲端,終於聽到了外面一聲唱報:“德妃娘娘駕到——”

……竟然有天籟之感。

唱報公公特意安排得遠,好來提個醒兒的。謝婕妤頭發還滴著水,眼冒金星地躥進被窩裏,凍得上下牙關咯咯作響,臉色忽青忽紅,陣陣發黑。

然後她強打起精神,勉力支撐,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地老天荒,等到梧桐飄黃,等到山無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

也不見謝德妃的身影?

謝婕妤已是昏昏沉沉,強撐著眼皮子,目光呆滯地半張著嘴,吸著鼻涕,又等了半柱香的時辰,實在是等不住了……

她頭一歪,睡了過去。

***

謝令鳶遲遲沒去,是被突如其來的事情耽擱了。

她沒進得了蘭汀閣的門,剛到儲秀殿外時,便被半道兒而來的錢昭儀截走了。

謝令鳶起死回生後,和錢昭儀從無任何碰面。而此刻,錢昭儀銀盤兒臉上笑意盈盈,纖長濃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陰翳,幾乎要遮住了葡萄似的雙眸。

“德妃娘娘金安,臣妾正奉了中宮旨意,例行查各宮的帳,以便清算皇庫,備著入冬的例份。還請娘娘撥冗,帶臣妾去一趟麗正殿,查看賬冊。”

錢昭儀出身虢國公府,乃是九嬪之首,對著八夫人得行半禮,雙手相扣屈膝躬身。原本錢昭儀個子就嬌小,這一行禮,仿佛一只蹲在面前的小兔子。

然而錢昭儀代表的,卻是後宮名義上的管理者——皇後。經她提醒,謝令鳶猛然想起,她這幾天雖免了晨昏定省,卻還是該向皇後請安的。

掌儀姑姑也沒有提醒……是不能再任用了。

她一時有些徹悟,頓覺自己如同遊戲後宮,未曾真正融入此處。不過,就如魯迅他老先生所言,封建禮教嘛就是吃人的世道,這後宮也是吃人的後宮,有什麽值得她全心全意融入的,那不是文明的倒退麽。

不過眼下,中宮查賬,德妃自然是沒有推脫的道理。皇後代表的是禮法,要是怠慢她,後果可不像抽了貴妃一披帛那麽簡單。謝令鳶念頭轉得快,迅速打起了主意——

謝妹妹躺在病床上,遲早能下手;錢昭儀卻是擇日不如撞日的。做出權衡後,謝令鳶對蘭汀閣的內侍吩咐道:“本宮稍後片刻,再來看你家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