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別離之後》

冉非澤這一生經歷過許多次別離。有相聚自然就會有別離,這一點他一直想得很開。

其實也不是他想得開,確切地說,應該是無奈,而他能接受這種無奈。

小時候與父母的別離,成年藝成之後與師父的別離,這些都是無奈又永遠的,不會再見,只能在心裏想著對方一切都好。

更不用說那些數不清的朋友、相識者的別離,那些冉非澤一直沒有牽掛傷懷。緣起緣滅,相聚相分,太正常不過,他沒有放在心上。

他一直都是一個人,他想他會一個人到老。就算收到了徒弟,他也沒打算跟徒弟過一輩子,待徒弟藝成之後,他便會像他的師父那樣,自己雲遊四海去。

他的一生,原本是這樣安排的。

可是,那一天,他遇到了他的姑娘。

他不再想一個人了。

他希望能跟他的姑娘相伴到老。

可是,她說不行。

不行?他有些慌了。

他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對他的情意,他分明感覺到她對他的喜愛與依附。為何不行?他不服氣,他就是要與她相守。

結果她說,她的家鄉太遠了,遠得是兩個世界,遠得那距離不是千山萬水可以衡量。她終究是要回去的,而那個地方,他無法到達。她說,如果一開始便知結局殘酷,那麽又何必欺騙自己可以廝守,陡留傷悲呢。

所以,不行。

不行嗎?可就算結局殘酷,眼下他卻依然喜愛她,喜愛得要了命。況且她就在他面前,時時看到,日日相守,心動難耐,卻不能擁她入懷,這又何嘗不是殘酷?將來的殘酷偏要提前放到現在,一樣傷悲。既然橫豎左右都是傷悲,為什麽不能就在一起呢?

冉非澤自認不是懦夫,他想他足夠勇敢,他有勇氣承擔這樣的傷悲,他也有勇氣留存些希望。萬一,他是想著,萬一最後他們就能不分開呢?沒有好好把握住現在,被還沒有發生的將來的可能性耽誤了,這種事情太蠢了是不是?

他有足夠的勇氣,他不接受這個不行。

而他的姑娘,終於也與他一般勇敢。

他們終於走到了一起。他們成了親,他是她的夫君,她是他的妻。

他每日擁她入眠,為她做飯,帶她走了許多地方,他為她講故事,他喜歡看她大笑,還喜歡逗她,讓她嘟了嘴沖他耍些小性子。

他想他從前真是傻的,怎麽會想著自己一人獨活到老呢,那樣的人生,真的是沒有生趣。現下這般,有他的姑娘與他一起,無論喝水還是呼吸,都變得幸福起來。

可是無論再怎麽幸福,那個陰影還是在。她知道,他也知道,別離總有一天會來臨。

他們無力阻擋。

冉非澤安慰自己,就算他的姑娘不回家鄉,也會有生老病死,別離的到來,早晚而已。所以,他不該惶然,不該埋怨。他與她在一起,能過多久便過多久,把能在一起的日子過好了,便是永遠。

雖然時時這般想,時時這般鼓勵自己,但是當別離真的來臨時,他措手不及。

那晚他擁著她入眠,他的手握著她的,他心情很好,她還在他身邊,他睡得香,完全沒有被任何事擾醒,連個夢都沒有。

但是當他醒來,他的姑娘不見了。

一襲衣,一條紅線手鏈,靜靜地躺在他的身邊,而她,不見了。

他沒有動,就這樣躺著默默看著身邊空空的位置。事實上,他動不了,他腦子裏空空如也,沒有反應。他沒法思考,沒法動彈。

許久之後,心痛一擁而上,將他淹沒。

他想那種感覺應該只是痛,不是悲傷,不是驚慌,更不是絕望。只是覺得--痛。

他就躺在那,姿勢都沒變,好像她還窩在他懷裏,他還握著她的手。事實上,他甚至感覺到她就在不遠處陪伴著他。她如今在家鄉,也是醒著的吧,那她也一定如他對她這般,在陪伴著他。他們並沒有分開,只是,存在於不同的地方。

冉非澤躺了許久,終於起身。他把他的姑娘的衣裳折好,收進了衣箱子裏,把她的紅線手鏈放進了懷裏。然後他洗漱,做飯,似乎日子一切如常。

他們說好的,分離的那一天終會到來,可是他們彼此要知道,他們都好好的,這樣便好。

這種事,他之前就經歷過一次了。那時候其實比這次更慘烈,因為那次她是死在了他的面前,但他沒有尋到屍,他如同這次一樣,收好了她的東西,努力鎮定。只是那時的他確實沒信心她如何了,他滿懷希望,他等待,他找了許多事做,他拼命鑄兵器,他讓自己一刻不得閑。那一次,他等了半年。

可這次不一樣,這次她沒有遭遇任何事。冉非澤停下了吃飯的動作,他發了一會呆,他想他剛才想錯了,不是上回更慘烈,應該是這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