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僧 十八

紅萼的長發已抖落,後挽成一個松松的寶髻。

她跟前是五子奩,銅鏡台。

先用手暈開胭脂在掌心,胭脂是殺花後以紅汁作餅,勻在臉頰,人面桃花。

畫眉用煙墨的枝條,濃。與貼在兩頰眉間的花鈿,青紅皂白甚分明。再塗額黃,又以細簪子挑一點兒玫瑰膏子飾唇。

仔細端詳盛裝。

石彥生從來沒見過女人在他面前妝扮,似一幅畫,畫中人款款如雲出岫。她的發髻半盤半散,承不住一朵紅牡丹。金步搖不步自搖,是因為醉了。

他心動了,看住她,印象極深極深。

紅萼故意不理:

“記住這樣兒了。一個人不會永遠都好看的。”

石彥生按捺不住,把她持著絲綢造的粉撲兒抓住,它沾了粉,原來傅在面上,也傅在脖子、前胸、手臂、後背……

粉一下子撒了一地。

他耳語:

“別那麽仔細,一會就糊了。”

紅萼臉上一紅,一躍而起。他沒放過她,追出。

她跳起舞來,是“胡旋”,旋轉急速如風,不知多少個圈子了,好像不會停下來,他待要看她的臉,她總是用背部相對。動作玲瓏放任,毫不拘束。

他也隨著舞起來了。不是舞,而是沒忘記習武的招式,躍動矯捷,腰腿沉穩,大夥都樂極忘形。忽地沒有身份,等同流氓與妓女似的。

當然記得,他的身份是一個和尚了。

他是一個自欺欺人的、一知半解的念佛者。抵抗誘惑,至有效的方法只不過是閉上眼睛,然後令自己淘空了,“無”。

但哀哉眾生,誰不為五欲所折騰?

後院有個溫泉。

黑夜中,水汽氤氳。

他倆跳進溫泉中。

不知是水的溫度,抑或血液汩汩流動,心跳得極快。

像燃燒。水開了。炙得很痛。

經上說得很清楚。就像野狗在咬食枯骨,就像野鳥在搶吃腐肉,就像逆風中拎著火把,反燒自身……

手指在對方身體上狠狠遊走,如同漸捆漸緊的粗繩子。生怕一放開,雙雙皆為幻象,轉瞬溶在水中不見了。

他氣急敗壞地狂亂地親著心儀已久的女子。二人全無後顧之憂,什麽也不想……

是的。

一切的欲望實際上沒有獲得,但它也像一個好夢,像金石相擊發生火花,像摸到一塊滑膩沁涼的真絲。

像一個男人找到他的出路。

他有點急不及待。只想征服。

喘息幾乎被水淹沒。

正把她長裙扯開,忽然一個小黑影氣沖沖地奔至,一壁大叫:

“靜一!靜一!”

險些絆跌進溫泉中。

二人無法不停下來。

小可淚痕猶未幹呢:

“快來看,這個是不是你?”

一身濕漉漉的石彥生,把畫像拎到燈下,細看。

這是他!

其他人都聞聲出來了。

郭敦一見“通緝”、“懸賞”字樣,馬上把妓女推走了。

萬樂成和趙一虎等七人,看到“黃金一萬兩”。

他們都面面相覷。

事態嚴重,一時間意興闌珊,又回到現實中。真是說時遲那時快。

欲火和歡情生生地熄滅了。歡娛苦短。

“小可,從哪兒撿來?”

“墻上都貼了。”小可不知就裏,把畫像與石彥生對照著,“畫得真像呀!”

石彥生又驚又怒,想不到自己成了頭號罪犯、叛黨首領。他召喚:

“都給我回去!你,你走吧!”

紅萼很失望,沒來由地堅持:

“我不走!”

他又趕她:

“走!”

“不走!這算什麽?要跟你一塊走!”

“但我已牽累你了,說不定你也有生命危險。殺了兄弟的人,何妨多殺一個妹妹?”

“我才不怕——”

“你是我的人。此刻我命令你,不準任性妄為!”

情急之下,他不能丟下她不管:

“走吧——以後我娶你。”

她一愕:

“什麽?”

又逼問:

“再說一遍!”

石彥生轉身:

“不多說。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