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僧 六
石彥生勒馬,紅萼趕在他前頭攔截。
他冷冷地望向她,沉聲道:
“請十九公主讓路,我要面謁皇上。”
“你入宮,急不及待送死嗎?”
石彥生怒氣未息:
“我誤信秦王,走錯了一子。你不讓開,別怪我不客氣!”
石彥生硬闖進宮去。
馬蹄翻飛,紅萼又急又氣。向著那遠去的背影:
“這局棋你輸定了!”
恨得雙足一蹬,也策馬追去。
還沒到東宮,石彥生的坐騎幾乎踐踏上一個物體。他生生止住,馬蹄受控,看真點,這是一個年約三歲的小孩。
他的小臉驚恐而紫漲,眼珠子不動,沒有瞑目。錦衣胸前暈開了殷紅的血汁,似有微溫。小小的屍體,無辜地癱臥在宮門外,他逃不出去——一個懷抱中的小孩,只因是太子的後裔,方有此淒慘下場。
而這還只是個前奏。
大屠殺已經進行了。
東宮內,齊王府內,各有李世民的得力部屬,分頭斬草除根。婦人、少年、嬰兒,統統在一個時辰內,像豬羊般被屠滅。他們已經受封在外的兒子們呢,合共十多人,均被新太子下令全部斬首,同時除去皇家戶籍。
連左右親信百余人,亦不能幸免……
石彥生來遲了。
——即使他趕至,也無法遏止一切。
因為他是一只棋子。
但他仍賈其義勇,與這批奉命追殺“叛黨”的霍達的部屬激戰起來。
血洗的一天。
石彥生全身的熱血在奔騰,覺得自己坐在一個鍋爐裏,燙得頭昏腦脹。他隨父大舉起兵反隋,是因為煬帝無道;率領精銳攻打突厥,是因為他們乃侵略中原的外族。三戰三捷,血染征衣,沒有一次,像今日所見,全是自相殘殺!
石彥生的眼睛紅了,劈殺得興起。他救不回任何一個活口,但氣勢如虹……
橫來沖鋒的人被認出了:
“他是石彥生,是太子的余將,也是叛黨!”
人馬聲喧,援兵增至。
石彥生被重重包圍,終於敵不過,被制服了。刀劍正架在脖子上。
“好呀!”
紅萼嬌叱一聲,已策馬趕到:
“奉秦王,亦即新太子令,把這叛黨牢牢地捆起來,交給我!”
石彥生倔強地怒目瞪視,分不清來意。都是同一個鼻孔出氣的掌權者,還惺惺作態一番。看來皇宮之內,飲血才可生存。
他被捆起,扔在馬背上。
紅萼冷笑:
“哼!敬酒不喝喝罰酒。”
又下令:
“把那破劍拿來,面呈新太子,作為叛黨罪證。你們好好守衛,回頭論功行賞。”
“是,公主。”
一眾不敢拂逆這以任性妄為見著的十九公主。
紅萼策馬把石彥生押走了。
她走得那麽容易,完全是因為站在東宮城樓上,指揮大局的霍達,有意無意地,放石彥生一條生路。
他看在眼內。
但,沒有出來阻止。
是識英雄重英雄?抑或,作為一次“利用”的償還?
到了禦園中,紅萼揮起那“誇父追日”,向石彥生砍去。
他仰首不屈,視死如歸之狀。
良久。
劍故意停在脖子上。然後,陡地發難,把他渾身上下的繩子都砍斷了。
石彥生愕然。
劍扔向他,忙接住。紅萼有心相救。
“多謝公主——”
她不耐煩,中斷他的道謝:
“走吧。我與你出城去。”
石彥生大奇:
“你與我?”
“是呀,我與你私奔呀。”紅萼豁出去,完全不當一回事,很無辜地叫道:
“你以為我還有地方去麽?”
她橫他一眼,見他愣住:
“當所有的螃蟹都是橫走時,一只直行的,就沒去路了。”
“臣並無打算——”
“什麽‘臣’呀‘君’的?”紅萼嗔道,“你好不老氣。我已經這麽委屈了,你還有時間考慮嗎?”
她強調:
“這是命令!”
石彥生措手不及,立在原地:
“不行!”
追捕的人聲自遠至近了。一定東窗事發。
她急了,什麽也顧不了,把他用力一推:
“快走!有人來了,大家都逃不了!”
無奈上馬。
石彥生走在紅萼前頭,覓地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