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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湘怡天天等待著嘉齡回來。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一年都過去了,嘉齡卻音訊全無。湘怡只得放棄了希望,她了解嘉齡的個性,她比嘉文多一份倔犟,這樣子離去,她就是無以為生,也不會甘心回來。尤其在嘉文表示了她並非他的妹妹之後。

日子在充滿陰霾和無望中度過,由於沒有人帶孩子,湘怡又被迫辭職,在家裏操持家務,她沒有回復可欣前一封信,也沒有再寫信給她。杜宅的不幸和嘉文的墮落,使她沒有勇氣提筆。可欣,可欣,她但願可欣設想他們是幸福的,快樂的,但願雅真還存著歸港的希望。想到杜沂臨終那一首詩:“兩地雲山總如畫,布帆何日斜陽掛?倘若與君重相逢,依依翦燭終宵話……”她就覺得熱淚盈眶。有一天,雅真會回來,誰再和她“依依翦燭終宵話”呢?人生,豈不太苦。

衣服洗完了,湘怡直起腰來,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站起身子,她吃力地把衣服穿上竹竿,再晾起來。太陽依然那樣灼熱,沒有一絲秋意。她抱起地上亂爬的念念,拍去她身上的灰塵。撫摸著念念那瘦小的胳膊,她心中一酸,傷心地說:

“念念,誰要你來到這個世界上呢?制造你這條生命,等於制造痛苦,等你長大成人,不知還要受多少痛苦呢!”

真真拉拉母親的衣襟,嘟起小嘴說:

“媽媽,饅頭,包包!”

真的,賣饅頭的正在外面呼叫:“饅頭,豆沙包!”湘怡搖搖頭,拉過真真來,像對一個大孩子似的說:

“真真,你已經吃過早飯了,不是麽?你知道,媽媽沒有多余的錢買東西給你吃,你爸爸一年來沒有拿一分錢回來,我們可當可賣的東西都當掉賣掉了,現在,連日子都不知道怎麽過呢!”

“媽媽,真真餓。”孩子轉著天真的眸子,自說自話地望著母親。“餓也沒辦法呀!真真,這幾天的日子,已經是問隔壁張媽媽借的錢了,不是我不給你吃,是沒辦法呀。”

“媽媽,包包!”孩子纏在湘怡的腳下,用小胳膊抱緊母親的腿,撒賴地扭著身子,“真真要!真真要吃!”

“哦,放開我!”湘怡屈服地嘆了口氣,“媽媽去看看還有沒有錢。”買了一個包子,分做兩半,給一個孩子一半。湘怡就握著僅余的三角錢,坐在床沿上發呆。嘉文又有兩天沒有回家了,誰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回來。攤開手掌,她望著掌心裏的兩個鎳幣,一個兩角的,一個一角的。以後的日子如何過法?她心中恍恍惚惚,竟生出一個意外的想法,或者嘉文會贏一大筆錢回家,搖搖頭,她又自嘲地笑了,贏錢,他贏了會把贏的再輸掉,反正,他不會帶錢回來,而家裏已面臨斷炊了。

一天過去了,嘉文果然沒有回家。第二天又過去了,嘉文又沒有回家。湘怡再也不好意思問鄰居十元二十元地借債,第三天,她包了一包僅余的杜沂和她的舊衣服出去,勉強再支持了兩天,然後,賣盡當光,她已山窮水盡,嘉文仍然不見蹤影。

這天,從早上到下午,母女三個就幹瞪著眼睛挨餓,湘怡的智慧,已無法再變出任何可吃的東西來了。午後,兩個小家夥開始哭哭啼啼地纏著湘怡喊餓,哭得湘怡心碎。於是,她下決心地抱起念念,牽著真真,走過川端橋,來到哥哥的家裏。

湘怡的哥哥幾年來情況依舊,仍然在當他的小職員,這些年來,在杜家經濟情形好的時候,他們也陸續接受過杜家不少好處,這也是湘怡敢於來向哥哥求援的原因。誰知,她才跨進哥哥的房門,嫂嫂李氏已尖著喉嚨喊:

“湘平,妹妹來啦!”一面望著湘怡說,“妹夫好嗎?聽說他又找著好差事了,讓他也提拔提拔你哥哥,你看,我們一家人都快餓死了!”湘怡一肚子的話,只好硬咽了回去。她知道李氏並非不明白她的來意,而是故意用話來堵她的口,坐在那兒,她如坐針氈。李氏還口若懸河地、明槍暗箭地諷刺她:

“湘怡,你還記得以前那個張科長嗎?他最近又升了職,發財了,造了一幢好漂亮的房子,又結了婚。新娘呀,還沒你一半漂亮呢!當然,你以前嫌人家年紀大,沒想到人家也會發財呀!把福氣留給別人去享,你要嫁年輕有錢的,結果……哎哎,別談了!只是你沒緣分罷哩!當初呀,你總認為自己選的人強,不把哥哥嫂嫂的意見放在眼睛裏,現在又怎樣了呢?哎,妹夫還賭不賭呀?你也該管緊一點兒才是……”湘怡坐不下去了,兩個孩子又哭個不停,一個勁地喊餓。站起身來,湘怡匆匆地告了辭。湘平把妹妹送出門來,趁李氏看不見,悄悄地塞了五張十元的鈔票給她,低聲地說:

“你知道錢都在她手裏,我也沒辦法多給你,先給孩子買點東西吃,別餓壞了。只是,這可不是一個長久之計呀,你做什麽打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