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數朵

竹風,前面我講了一個關於玫瑰花的故事給你聽,如果你對它還不厭煩,我願為你另外再講一個,一個也是關於玫魂花的故事。

這故事的關鍵是一束玫魂——一束黃玫魂。竹風,讓我說給你聽吧!

最初,這故事是開始在中山北路那家名叫“馨馨花莊”的花店裏。馨馨花莊坐落在中山北路最正中的地段,是家規模相當龐大的花店,店裏全是最珍貴的奇花異卉,和假山盆景。店主人姓張,假如你認識他,你會發現他是個充滿了幽默感和詩情雅趣的老人,他開設花店的目的,似乎並不為了謀利,而在於對花的欣賞,也在於對“買花者”的欣賞。平常,他總坐在自己的花店中,看那些花,也看花店門口那些穿梭的人群。

這是冬天,又下著雨,氣溫可怕地低。街上的行人稀少而冷落,花店裏整日都沒有做過一筆生意。黃昏的時候,張老頭又看到那個住在隔壁巷子裏的,那有對溫柔而寥落的大眼睛的少女,從花店門口走過。這少女的臉龐,對張老頭而言,是已經太熟悉了。她每天都要從花店門口經過好幾次,到花店前的公共汽車站去等公共汽車,早上出去,黃昏回來,吃過晚飯再出去,深夜時再回來。或者,因為她有一張清靈娟秀的臉龐,也或者,因為她有一頭烏黑如雲的秀發,再或者,因為她那種寂靜而略帶憂郁的神情,使張老頭對她有種奇異的好感。私下裏,張老頭常把她比作一朵黃玫瑰。張老頭一向喜歡玫瑰,但紅玫瑰艷麗濃郁,不屬於這女孩的一型,黃玫瑰卻雅致溫柔,剛好配合她。

她很窮,他知道。只要看她的服裝就知道了,雖是嚴寒的冬季了,她仍然穿著她那件白毛衣,和那條短短的淺藍色的呢裙子。由於冷,她的面頰和鼻子常凍得紅紅的,但她似乎並不怕冷,挺著背脊,她走路的姿勢優美而高雅,那纖長苗條的身段,那隨風飄拂的發絲,別有股飄逸的味道。張老頭喜歡這種典型的女孩子,她使他聯想起他留在大陸的女兒。

這天黃昏,當她經過花店時,她曾在花店門口佇立了片刻,她的眼光溫柔地從那些花朵上悄悄地掠過去,然後,那黑亮的眸子有些暗淡,她低下了頭,難以察覺地輕輕嘆息,是什麽勾動了那少女的情懷?她看來是孤獨而憔悴。是想要一束花嗎?是無錢購買嗎?張老頭幾乎想走過去問問她,但他剛剛從椅子裏動了動,那女孩就受驚似的轉身走開了。

雨仍然在下著,天際一片昏蒙。這樣的晚上是讓人寥落的,尤其在生意清淡的時候。晚上,張老頭給花兒灑了灑水,整理了一下殘敗的花葉,就又無事可做了。拿了一個黑瓷的花盆,他取出一束黃玫瑰,開始插一盆花,黃的配黑的,別有一種情趣,他一面插著花,心裏一面模糊地想著那個憂郁而孤獨的女孩。

門上的鈴驀地一響,有顧客上門了,張老頭不由自主地精神一振。擡起頭來,他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推開了那扇門,卻猶猶豫豫地站在門口,目光恍惚地逡巡著那些花朵,似乎在考慮著應不應該走進來。張老頭站起身子,經過一整天的等待之後,見到一個人總是好的,他不由自主地對那年輕人展開了一個溫和而帶著鼓勵性的微笑。

“要買花嗎?進來看看吧!”

那年輕人再度遲疑了一下,終於走了進來。張老頭習慣性地打量著這位來客,年紀那樣輕,頂多二十二三歲,一頭濃黑而略嫌零亂的頭發,上面全是亮晶晶的小水珠,他是淋著雨走來的。濃眉,大眼,清秀而有點倨傲的臉龐,帶著股陰郁而桀驁不馴的神態。這年輕人是有心事的,是不安的,也是精神恍惚的。那件咖啡色的雞皮夾克,袖口和領口都早已磨損,窄窄的已洗白了的牛仔褲,緊緊地裹著修長的雙腿,腳上那雙破舊的皮鞋上已遍是泥濘……哦,他還是窮苦的。

“哦,我想要一點……要一點……要一點花。”那年輕人猶豫地說,舉棋不定地看看這種花,又看看那種花。

“好的,”張老頭笑嘻嘻地說,“你要哪一種花?”

年輕人皺了皺眉,不安地望著那形形色色的花朵,咬咬嘴唇又聳聳肩,終於輕聲地,自言自語地吐出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呢!”

“這樣吧,”張老頭熱心地說,“你告訴我是要做什麽用的,插瓶?插盆?還是送人?”

“哦,是送人,是的……是送人。”年輕人囁嚅著說,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仍然無助地環視著周圍的花朵。

“是送病人嗎?”張老頭繼續問,看那年輕人的神情,很可能他有什麽親人正躺在醫院裏。“百合,好嗎?要不然,蘭花、萬壽菊、馬蹄蓮、太陽花、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