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一夜,李慕唐是在幻想屋的沙發上睡的。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當徐世楚走了以後,他就一直留在冰兒那邊,幫兩個女孩子清理那花海的殘局。把花盆搬到陽台上去,把墻上的花一朵朵摘下,把窗簾上、天花板上、吊燈上的花串取下來,再把桌上鋪成英文字LOVE的花朵全部清除……這工作做起來並不慢,“破壞”一向要比“建設”容易得多。但,在做這些工作的時候,不知道為了什麽,三個人都非常安靜,誰也不開口,好像一開口就會說錯話似的。

大約一點左右,電話鈴驀然狂鳴,使三個人都驚跳起來。阿紫看了冰兒一眼,冰兒正埋頭在沙發上,不知道在幹什麽,大約在找有沒有殘留的大頭釘。電話鈴使她震動了一下,她卻不去接電話,於是,阿紫只好去接了。

“喂,徐世楚,”阿紫輕聲地說,“拜托拜托,別再打擾我們了,我們要睡覺了!”

對方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阿紫無可奈何地回過頭來,對冰兒說:

“冰兒!你的電話,你自己來處理!”

冰兒猶疑了一下,不想去接。

“冰兒,”李慕唐開口了,“你無法躲他一輩子,總之,你要面對他的。”

冰兒過去了,拿起了聽筒,她只“喂”了一聲,就沉默了,只是拿著聽筒聽著,聽著聽著,她的臉色就變了,眼珠深沉而濕潤了起來,嘴唇微微地顫抖著。然後,她很快地就掛掉了電話,把頭仆在電話機上。

“怎麽了?他侮辱你嗎?”李慕唐關心地問,走過去,他扶起冰兒的頭,這才發現她滿面淚痕。李慕唐吃了一驚,慌忙用化妝紙幫她拭著,一面急急地問,“他罵你了?他說了很難聽的話,是不是?”

冰兒搖搖頭,還來不及說什麽,電話鈴又響了,冰兒拿起聽筒,只聽了兩秒鐘,就再度掛斷。她低下頭去,淚珠成串地滾落在衣襟上,她拿著一沓化妝紙,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痛哭失聲。但是,淚珠卻不聽使喚地,瘋狂地奔流在臉上。這種情況,絞痛了李慕唐的神經,使他的五臟六腑,都跟著痛楚起來,他坐在冰兒面前,用雙手緊握著她的雙臂,焦灼地說:

“為什麽不跟他說話呢?為什麽不簡單地告訴他,你不再聽他的電話?”

冰兒搖頭,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

電話鈴又響了,這次,李慕唐不等冰兒伸手,就飛快地拿起了聽筒。他正想對聽筒說點什麽,卻聽到對面傳來叮叮當當的音樂聲,和清脆悅耳的歌聲,這歌聲不是別人的,而是冰兒的!她正溫柔地、充滿感情地唱著:

就這樣陪著你走遍天之涯,

踏碎了萬重山有你才有家,

就這樣陪著你走遍天之涯,

踏破了歲與月黑發變白發……

他愕然地看她,冰兒終於哭起來了,她一面哭,一面抽噎著說:

“是錄音帶,那時,大家那麽要好,我用卡拉0K錄給他的!他就一直在電話裏放錄音帶。”

阿紫走過來了,她拔掉了電話的插頭,說:

“這樣就好了,別再受他的電話騷擾,大家都早點睡覺吧!好不好?”

電話鈴終於不響了。李慕唐注視著冰兒,一時之間,心裏竟像打翻了調味瓶,簡直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冰兒坐在那兒哭,眼淚不是為他流。他沉吟地坐著,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擡起眼,他下意識地看著窗子,窗子上,還有一瓶桃紅色的馬蹄蓮,天下居然有桃紅色的馬蹄蓮,他突然覺得自己痛恨起桃紅色來。

“慕唐,”阿紫拍了拍他的肩,解人地說,“你要給冰兒時間,感情的事,畢竟不像電燈開關,說開就開,說關就關。冰兒和徐世楚交往已久,共有的回憶實在太多,如今一下子砍斷,總有傷口,總會疼痛。你是醫生,應該很了解的,對不對?”

他是笨醫生,他想。即使了解,也覺嫉妒。

“冰兒,”阿紫又去拍冰兒的肩,“別哭了。徐世楚這種發瘋的情形,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應該早就有心理準備才對。你讓他發幾天瘋,根本不要去理他,我保證,沒多久他就會收兵了。好了,冰兒,你應該早就堅定了自己的立場,別哭了!”

冰兒仍然在哭。

慕唐仍然無話可說。

阿紫似乎也技窮了。

室內安靜了好一會兒,房間裏靜悄悄的,只有冰兒在壓抑地抽噎著。李慕唐終於站起身子,說:

“我走了,你們早些睡吧!”

阿紫吃驚似的擡起頭來,忽然大聲叫:

“冰兒!你還哭什麽哭!你再哭慕唐就生氣了!哪有一個女孩子,在新男友面前為舊男友哭?你讓慕唐置身何地?”

慕唐驚異地看阿紫,多麽善解人意的女孩!她把他的心事,全叫出來了。

冰兒驀地被喚醒了,她擡頭惶恐地看著慕唐,接著,她就跳起身子,直奔過來,飛快地投進了慕唐的懷裏,她把滿是淚痕的臉孔埋在慕唐肩上,輾轉地搖著腦袋,雙手緊緊地環住慕唐的腰,嘴裏不住口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