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2/2頁)

他一連串喊了幾百個“鴕鴕”,直到發不出聲音,然後,他撲倒在一塊巖石上,在這刹那間,許多往事,齊湧心頭:那第一次的舞會,那八個數字的電話號碼,那小風帆的午餐,那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看海,第一次去趙培家,第一個周年紀念日……太多太多,數不清,算不清。多少恩愛,多少誓言,多少等待,多少計劃……包括最後一段日子中的多少煎熬!難道都成追憶?都成追憶?哦!太不公平,這世界太不公平!他以為全世界沒有人可以分開他和鴕鴕,但是,你如何去和死神爭呢?他從巖石上慢慢爬起來,轉過頭來,他注視著天際的晚霞,那霞光依然燦爛!居然燦爛!為誰燦爛?他再度仰天狂叫:

“上帝,你在哪裏?你在哪裏?”

數年前,他曾為徐業偉狂呼,那時,鴕鴕尚在他的身邊,分擔他的悲苦。而今,他為鴕鴕狂呼,身邊卻一個人都沒有。他仰首問天,天也無言,他俯首問地,地也無語。他把身子仰靠在那堅硬的巖石上,用手下意識地握緊一塊凸出的石筍,那尖利粗糙的巖石刺痛了他的掌心,他握緊,再握緊……想著水源路的小屋,想著赤腳奔下三樓買胃藥,想著拿刀切手指寫血書,想著鴕鴕捧著十二朵玫瑰花站在他的門前……他不能再想,再想下去會追隨她奔往大海,這念頭一起,他瞪視海浪,那每個洶湧而來的巨浪,都在對他大聲呼號:

“不能同生,但求同死!”

“不能同生,但求同死!”

“不能同生,但求同死!”

他被催眠了,腦子裏一片混沌。

離開了身後的巖石,他開始向那大海緩緩走去,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他的腳踩上了濕濕的沙子,浪花淹過了他的足踝,又向後面急急退走,他邁著步子,向前,再向前,再向前……

忽然,他聽到鴕鴕的聲音了,就在他身後清清脆脆、溫溫柔柔地嚷著:

“有就是沒有!真就是假!存在就是不存在,最近的就是最遠的……”

他倏然回頭,循聲找尋。

“鴕鴕!”他喊,“鴕鴕!”

鴕鴕的聲音在後面的山谷中回響,喜悅地、快樂地、開心地嚷著:

“我的,你的,一切,一切,是我倆的一切,我倆的巴黎,我倆的木棉花!”

“哦!鴕鴕!”他咬緊嘴唇,直到嘴唇流血了。他急急離開了那海浪,奔向岸邊,奔向沙灘,奔著,奔著。一直奔到筋疲力竭,他倒在沙灘上,用手緊緊地抱住了頭。哭吧!他開始哭了起來。不止為鴕鴕哭,為了許多他不懂的事而哭,小偉,鴕鴕,小梅梅,和他們那懵懂無知的青春歲月!當那些歲月在他們手中時,幾人珍惜。而今,走的走了,散的散了,如詩如畫的鴕鴕,竟然會與世長辭了。

他似乎又聽到鴕鴕那銀鈴般的聲音,在唱著那支她最心愛的歌All Kinds of Everything:

雪花和水仙花飄落,

蝴蝶和蜜蜂飛舞,

帆船,漁夫,和海上一切事物,

許願井,婚禮的鐘聲,

以及那早晨的清露,

萬事萬物,萬事萬物,

都讓我想起你——不由自主。

……

他用手蒙住耳朵。萬事萬物,萬事萬物,都因鴕鴕而存在。如今呢?不存在就等於存在嗎?存在就等於不存在嗎?能能啊!你要告訴我什麽?或者,我永遠追不上你的境界了!你的境界太遠,太高,太玄了!鴕鴕!我本平凡!我本平凡!我只要問,你在哪裏?你在哪裏?

風呼嘯著,浪撲打著,山頂的松籟,和海鷗的鳴叫,浪花的怒吼……萬事萬物,最後,全匯成了一支萬人大合唱,洶洶湧湧,排山倒海般對他卷了過來:

匆匆,太匆匆!

匆匆,太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