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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舞會回到家裏,媽媽還沒有起床,我躡手躡腳地回到我的房間,立即就合衣地倒上了床。

我很疲倦,但是並沒有立即入睡,仰躺在那兒,我望著天花板,望著窗欞,望著窗外的雲和天,心裏甜蜜蜜的、昏沉沉的,又是醉意深深的。我的眼前還浮著柯夢南的影子,他的笑,他的沉思,和他的歌。好久好久,我就那樣一動也不動地躺著,讓那層懶洋洋的醉意在我四肢間擴散,讓柯夢南的一切占據我全部的思維,直到我眼睛再也睜不開了。

我睡著了,夢到許多光怪陸離的東西,一會兒我是在個遊樂園裏,一會兒我又在碧潭水畔,接著又變成化裝舞會……柯夢南始終在我前面,不住地回頭叫我,我拼命地向他跑去,可是總跑不到他那兒,跑呀跑的,跑得我好累,跑得我腰酸背痛,可是他還是距我那麽遠,我急了,大喊著:

“過來吧!柯夢南!”

於是,我醒了,一室懶洋洋的陽光,斜斜地照射在床前。媽媽正坐在床沿上,微笑地望著我。

“怎麽了,做噩夢?”媽媽問。

“噢,沒有,”我怔忡地說,揉了揉眼睛。“什麽時間了?”

“你睡得可真好,”媽媽笑著說,“看看窗子外面吧,太陽都快下山了。”

可不是嗎?一窗斜陽,正閃爍著誘人的金色光線,我從床上坐了起來,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夢裏的一切早已遁了形,我渾身輕松而充滿了活力。

“舞會怎麽樣?”媽媽關懷地問。

我的臉突然發起熱來,噢,舞會!噢,神奇的時光!噢,柯夢南!

“好極了,媽媽。太好了。”

媽媽深深地注視著我。

“舞會中發生了什麽事嗎?”她敏銳地問。

“媽媽!”我喊,有一些驚奇,有更多的靦腆。“能發生什麽事呢?”我說著,一面側耳傾聽,是我的耳朵出了毛病嗎?何處傳來了口哨之聲?

“那可多著呢!”媽媽說,走到窗子前面去,拉開窗簾,她注視著窗子外面,好半天,她回過頭來,皺皺眉說:“有個傻子,今天一天都在我們家門口走來走去。”

“哪兒?”我從床上跳了起來。

“你自己看嘛!”

我沖到窗子前面去,哦!果然,是柯夢南,他正靠在大門口的老榕樹上面,倒好像滿悠閑的,正在低低地吹著口哨呢!

“哦,媽媽!”我喊,“那不是傻子呀!”

“不是傻子是什麽?就這樣吹了一個下午的口哨了!”

“哦,媽媽!”我叫著,來不及說什麽,我就向門口沖去了,媽媽在我後面直著喉嚨喊:

“跑慢一點兒,當心摔了!他一個下午都等了,不在乎這幾分鐘的!”

“哦,媽媽!”

我再喊了一聲,顧不得和媽媽多說了,也顧不得她的調侃,我一直沖出了大門,喘著氣停在柯夢南面前,他的眼睛一亮,身子站直了。

“藍采!”他喊。

“你在幹嗎呀?”我問。

“等你嘛。”

“為什麽不按門鈴?”

“我想,你可能在睡覺,我不願意吵醒你。”

“你沒有睡一下嗎?”

“睡了兩小時,滿腦子都是你,就來了。”

我們對視著,好半天,我說:“你真傻,柯夢南!”

他笑笑,不說話,只是呆呆地望著我。

我拉住他的手腕,說:

“進來吧,柯夢南,見見我的媽媽。”

我們走進了屋裏,媽媽微笑地站在桌子旁邊,桌上,兩杯牛奶正冒著熱氣,一盤蛋糕,一盤西點,放得好好的,不等我開口,媽媽對我和柯夢南說:

“坐下吧,藍采,你睡了一天,還沒吃東西呢,至於你的朋友,好像也很餓了。”她把牛奶分別放在我和柯夢南的面前。

“媽,”我有些不好意思,低低地說,“這是柯夢南。”

柯夢南對媽媽彎了彎腰,他也有些局促。

“伯母。”他喊。

“坐下吧,坐下,”媽溫柔地笑著,注視著柯夢南。“先吃點東西,我最喜歡看孩子們吃東西的樣子。”

我拉著柯夢南坐了下來,我確實餓了,何況那些點心正散發著誘人的香味。柯夢南也沒有客氣,我們吃了起來,吃得好香好香,柯夢南的胃口比我更好。媽媽坐在一邊,笑吟吟地望著我們,她那副滿足和愉快的樣子,仿佛享受著這餐點心的是她而不是我們,一邊看我們吃,她一邊不停地打量著柯夢南,等我們吃得差不多了,她才問柯夢南:

“你家住在哪兒?”

“南京東路,離這兒並不遠。”

我們住在新生南路。

“你父親在哪兒做事?”

“他開了一家醫院,不過我們家和診所是分開的。”

“哦,”媽媽關心地望著他,“你有幾個兄弟姐妹?”

“這個,”他的臉色頓時變了,眼睛裏閃過了一絲陰郁的光,那張漂亮的臉孔突然黯淡了。“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他輕聲地說,“同父異母的。”